戏迷山大王

崔新三

月黑风高夜

上世纪的二十年代，辽宁西部遍地枭雄，黑山一带一个名叫孙继梦的青年也拉起一干人马，当上了山大王。

这个孙继梦从不骚扰穷苦百姓，专跟那些为富不仁的有钱人为敌，这个山大王还有一个奇怪的嗜好：从小爱听“二人转”，有时还要玩票下海唱上几口。孙继梦落草为寇后，成为官府捉拿的对象，当然也就不敢抛头露面去听二人转了，他憋得嗓子眼儿痒痒，就想出了一个法子：绑票。人质的亲属带着赎金上山赎票时，孙继梦会别出心裁地跟来人中会唱二人转的唱上一段，如果这位山大王唱得高兴了，还会将赎金减半，他就用这个办法过戏瘾。渐渐地，孙继梦的这个嗜好在辽西一带传开了，人们都称他为“戏迷山大王”。

一天晚上，孙继梦带领着十几个弟兄，偷偷潜入黑山县城。这一次，孙继梦抢劫的对象是三江商行的王老板，王老板有个儿子在保安团当参谋，仗着儿子的势力，他在黑山县城欺行霸市、抢男霸女，无恶不作，孙继梦便准备虎口拔牙。

月黑风高，孙继梦带着人翻墙进入王家大院时，竟然没遇到一个人，突然，从前院传来一阵唢呐声，原来王老板家前院正在唱二人转！孙继梦立刻就像馋猫闻到腥味似的，两条腿就迈不开步了，见此情景，山寨二当家的催促说：“大哥，此地不可久留，我们赶快走吧！”

孙继梦却如醉如痴地说：“我听出来了，这是‘万人迷唱的《西厢记》，太好听了！我已经三年没听过‘万人迷的戏了……”

“万人迷”是当年辽西地区最走红的二人转女艺人，用现在的话说，孙继梦就是“万人迷”的铁杆“粉丝”啊！二当家的见孙继梦动了听戏的念头，便提醒说：“大哥，王家大院对面就是保安团司令部，万一被他们发现了，弟兄们就不好脱身了！”

此时此刻，孙继梦的戏瘾上来了，他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王家大院，实在没有办法，十几个弟兄只好冒险陪这个戏迷山大王听起了二人转。

听就听吧，听完走人，按理也不会闹出什么事来，可偏偏这个王老板见“万人迷”长得俊俏，竟然动了色心，他闯进后台，企图强暴，其实这个王老板早就对“万人迷”垂涎三尺，他把“万人迷”请到家里唱堂会，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眼看着自己心目中的偶像被恶人侮辱，孙继梦怒火中烧，他双手提着两把驳壳枪，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毫不犹豫地举起枪来，“啪啪”两下就把王老板的脑袋瓜子打开了花，然后一把拉起惊魂未定的“万人迷”说：“快走！”

“万人迷”从小就在戏班子里混，走南闯北，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她冷静下来之后，一下跪在孙继梦面前说：“这位大哥，请留下尊姓大名，我万人迷日后一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孙继梦说：“我叫孙继梦，是你的戏迷，也是个票友，如果日后能跟你这样的名角同台唱一次二人转，我孙某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

“万人迷”对孙继梦也早有耳闻，她抹了抹泪眼，说：“孙大哥，日后我一定会和你同台唱一曲二人转的！”话刚说完，只听见外面枪声大作，王老板的儿子带着保安团的几十名团丁赶来了，王家大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混乱中，“万人迷”和戏班子的人仓皇逃离，孙继梦指挥弟兄们跟保安团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枪战中，二当家和六个弟兄丧命。

血流了，人死了，可孙继梦对二人转的痴迷却一点没减。半年之后，孙继梦又绑架了一个富家子弟，此时，王老板的儿子已经升任保安团的团总了，他得知这一消息后，就想趁此机会捉拿孙继梦，报杀父之仇。王团总在保安团里精心挑选了十几个枪法好的团丁，装扮成二人转艺人，还让一个眉清目秀的亲信打扮成女人模样，一干人马带着喇叭、胡琴等文武场上的乐器，在那个富家子弟家属的陪同下，以“赎票”的名义，乘坐几辆大马车，来到了孙继梦的山寨门前。

孙继梦听说来“赎票”的家属还带着一个戏班子，一时高兴，就放松了警惕，于是，他换上戏班里的演出服，旋转着花手绢，兴致勃勃地跟那个男扮女装的“女艺人”一起演唱了一出《牛郎织女》。

戏正演得热闹，突然，那个扮演织女的“女艺人”从怀里掏出手枪，一下子逼住手无寸铁的孙继梦：“不许动！动一动我就打死你！”几乎同时，随同上山的那些人一个个掏出了身上的家伙，早就埋伏在山下的大队保安团团丁立刻对山寨发起了攻击，孙继梦的手下溃不成军，这个戏迷山大王束手就擒，被押回了县城。

刑场上的“二人转”

王团总要砍掉孙继梦的脑袋，祭奠他父亲的亡灵，刑场就设在县城内一个广场上。

行刑那天，团丁押着戴了手铐、脚镣的孙继梦上了刑场，按照当地的风俗，犯人在临刑前，送行的亲人可以敬他一碗酒。孙继梦是个孤儿，他在黑山县城没有亲人，王团总为了显示自己的开明大度，他操着公鸭嗓对前来看热闹的人们高声宣布：“我王某人虽然跟孙继梦有杀父之仇，但是，我也不愿意看见他空着肚子上路，你们哪个能积点阴德，赏他一碗酒喝？”

王团总话音未落，只见一个长相俊俏的年轻女子，一手抱着一个酒坛子，一手拿着一个大碗，快步走到孙继梦面前说：“孙大哥，我来给你送行！”

孙继梦睁眼一看，来人竟然是他日夜倾慕的“万人迷”！两人在这种场合相见，孙继梦百感交集，他含着热泪喝下了“万人迷”双手送上的一大碗酒，然后长叹一声说：“唉，我孙继梦今生今世不能跟你同台唱二人转了！”

“万人迷”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这当儿，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两块花手绢，说：“孙大哥，我今天一是来给你送行，二是来兑现我的诺言，和你同台唱一出二人转，就算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一个要死的人，还要唱二人转，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王团总立刻命令团丁把“万人迷”轰走，谁知“万人迷”不慌不忙地走到王团总面前，低声说：“王团总，你要是不满足孙继梦的这个愿望，我就把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全给你抖落出来！”

“万人迷”虽然声音不高，却把王团总吓出了一身冷汗，毕竟他那个老色鬼父亲死得不光彩，要是“万人迷”真的当众把这件事抖落出来，他这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就要颜面扫地了。王团总权衡利弊，被迫答应了“万人迷”的要求，并吩咐手下给孙继梦松了绑。

听说孙继梦临死前要和“万人迷”唱二人转，刑场周围顿时沸腾了起来，随同“万人迷”一起来的乐师也走了过来，给这两个奇人伴奏，一时间，刑场上空响起了二人转的优美旋律，孙继梦和“万人迷”像模像样地唱起了二人转的名段《劈山救母》……

一出《劈山救母》演唱完毕，孙继梦知道他的最后时刻就要到了，此刻，这个山大王仰天“哈哈”大笑：“我孙继梦今生能跟万人迷合唱一出戏，死而无憾！”说完，他大步走向断头台……

就在这时，又一个出人意料的场面出现了，只见“万人迷”跑上前去，双手紧紧抱住孙继梦，泪流满面地说：“孙大哥，王团总的老爹是因我而死的，这半年多来，王团总几次派人想杀我灭口，都因为戏班子的兄弟姐妹们暗中相助，我才能活到今天……今天我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你同台演戏，我料想王团总是不会放过我的，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说着，她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用力刺进自己的胸膛……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孙继梦抱着血流如注的“万人迷”，高声哭喊着：“万人迷，是我害了你呀！”说着，他拿起“万人迷”手中的匕首，毅然刺向自己的心脏……

孙继梦和“万人迷”死去已经八十多年了，可是，他们两人的这段动人传说，一直在关东一带广为流传……

(题图、插图：黄全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