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新
城郊有个光明村,村里有个叫喜乐的老汉,这几天,他女人不远千里伺候坐月子的闺女去了,他一个人在家里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没有了女人的聒噪和管束,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可是好日子过了不到一个星期,出事儿了!那天晚饭前,喜乐老汉在村里散步,转了一圈回来,走到家门口,发现衣兜里的钥匙没了。守门的钥匙怎么能丢呢?他急出一身冷汗,低着头拼命地在地上找。
这时候,对面过来一个中年汉子,看他团团转的样子,问:“找什么哪?”他不抬头听声音也知道来的是谁,唉,堵心哪,怎么最不想见的人,偏偏这个时候碰上了呢?
来者是这个村的村长,平时因为好喝酒,喝醉了就撒酒疯,误村里的事儿,所以有一次上面来检查工作的时候,喜乐老汉当面给提过意见。没想村长把这事儿给记恨上了,以后喜乐老汉找他办什么事儿,他总会揶揄几句:“你走错门了吧?你怎么也来找我啊?”转而又换一副笑脸:“开个玩笑,别当真!我这人什么都会,就是不会打击报复。”你既然不搞打击报复,你说那话作甚?所以喜乐老汉从此一看到他就远远避开,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可偏偏现在想躲也躲不开了啊!喜乐老汉抬头看了村长一眼,他实在不想让村长知道自己碰上了这么倒霉的事儿,于是嘴里喃喃道:“不找什么,不找什么!”村长说:“不找什么?不找什么,那你怎么不进家呀?”喜乐老汉搪塞着回答:“歇一会儿,歇一会儿。”
这时候,就见村长很警惕地把喜乐老汉拉到一边,说:“你是找钥匙吧?怎么,钥匙丢了?”喜乐老汉愣住了:“你……你怎么知道?”村长拍拍他肩上的尘土,大度地安慰说:“都吃晚饭的时候了,哪有到家不进家的道理?大叔,别急,你把情况说说,我给你在喇叭里喊喊,谁捡到了,让他们给你送来。常言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别人捡了你的钥匙有什么用,拿在手里反倒是个累赘!”
村长这番话说得很诚恳,喜乐老汉就在心里骂自己:“我真是混了,怎么就把村长看低了呢!”于是他就对村长说:“村长,我和你说实话,我真丢了钥匙!我家里原来有两串一模一样的钥匙,你婶子带走一串,还有一串就装在我兜里,可今天真是奇怪了,出去时还明明在的,怎么回来就没……”
“慢,慢!”村长打断喜乐老汉的话头,说,“你是说你丢的是一串钥匙?一串?”“是啊!”喜乐老汉着急地点点头,“这串钥匙一共有六把呢,用一根红头绳拴着。最大的那把是开院门的,开不开院门我就进不了院子;扁扁的那把是开西屋库房门的,开不开库房门我就拿不了米拿不了面;又瘦又长的那把是开东屋灶房门的,开不开灶房门我就做不了饭;还有鼓肚子的那把是开正屋门的,开不开正屋门我就不能算进家呀—”
说到这儿,喜乐老汉突然打住了。村长见他不说下去了,追着问:“没了?院门、西屋库房门、东屋灶房门、正屋门,这不只四把钥匙嘛,哪来六把?”喜乐老汉四下看了看,放低声音,凑上去附着村长的耳朵,悄声说:“剩下那两把格外管用哩,你别看它们最小,那是开我正屋里的橱柜和抽屉的,抽屉里放着三千多元钱,我刚卖了两头猪,那票还都是簇簇新的呢!”
村长听得笑出了声:“大叔,我明白啦,这串钥匙对你很重要。走,你先到我家去吃饭,吃完了,我就去喇叭里广播你的事情,让大家帮着找找。”喜乐老汉一听,可不好意思了:如今村长一点不记自己的恨,自己再要说村长什么,就简直不是人了。
拗不过村长再三邀请,喜乐老汉脸红红的来到村长家,村长让老婆端酒端菜地好一阵忙活,然后就拉着喜乐老汉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村长说:“大叔,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待会儿吃了饭,我给你去广播,你就在我家后屋睡,谁要捡到钥匙,让他们替你送来。”听村长说着这一番热乎乎的话,喜乐老汉感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饭还没吃呢,村长就连晚上的睡觉问题都替他想到了!
喝罢酒,吃罢饭,天都黑了,村长拔脚就往村广播站去了,喜乐老汉晕晕乎乎地撑着桌子站起来,不过他没有到村长家的后屋去睡觉,而是跌跌撞撞朝自家屋子走去。他心想:万一人家捡到钥匙往家里送呢?自己得在家门口等着。
喜乐老汉一路朝家走去,这时候,村里的广播喇叭响了,果然传来村长的声音:“乡亲们注意了,乡亲们注意了,我现在广播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咱们村的喜乐大叔今天傍晚丢了一串钥匙,因为他老伴不远千里伺候闺女去了,所以他一个人没有钥匙就进不了家门。我在这里告诉大家,喜乐大叔家的钥匙其实很能辨认,这串钥匙是用一根红头绳拴着的,其中最大的一把是开院门的,开不开院门他就进不了院子;扁扁的那把是开西屋库房门的,开不开库房门他就拿不出里面的大米和白面;又瘦又长的钥匙是开东屋灶房门的,开不开灶房门他就做不了饭;鼓着肚子的钥匙是开正屋门的,开不开正屋门他就不能算进家啊!还有两把小钥匙,乡亲们千万不要看它小就觉得无所谓,其实它是喜乐大叔家正屋橱柜和抽屉上的钥匙,打不开柜门,开不开抽屉,拿不出钱来,大叔吃的喝的就都得向人家借去。所以,如果乡亲们有谁捡着了一串钥匙,又是用红头绳拴着的,钥匙有大有小有扁有长的,就赶紧给大叔送去,别让大叔着急,他岁数大了,急不起啊……”
村长反反复复在喇叭里说着,吐字清晰,声音响亮,差不多连附近村子的人都能听到,直到喜乐老汉走到家门口时,他还在喇叭里说着。喜乐老汉吓了一跳:村长怎么把自己私下对他说的话全给广播出去,而且还一遍又一遍地说呢?他很想去找村长,觉得他不该这么说,可这时候他的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想迈步却“扑通”一声躺倒在地,睡死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喜乐老汉睁眼一看,不对呀,怎么院子的门开了?他连忙爬起来,跑进去一看,腿软了:西屋库房和东屋灶房的门硬绷绷地锁着,可正屋的门却大开着,橱柜和抽屉都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而那一大串钥匙,就好端端地插在抽屉锁上。
喜乐老汉想哭,眼睛里流不出泪;想骂,又张不开口。
这时候,村长急急地赶来了:“大叔,有人送钥匙来了?”没待喜乐老汉说话,他又鸡啄米似的点头:“送来了就好,送来了就好!我说嘛,别人捡了你的钥匙有什么用,拿在手里反倒是个累赘。这回,你放心了吧?”
喜乐老汉一肚子的火没处发,实在憋不住了,冲口就说:“你……你……我向你报案!”
“报案?”村长眨巴着小眼睛,“你可真会开玩笑,钥匙都在了,还报什么案?”
(题图、插图:刘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