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老舍托梦

星期天，李先生像往常一样起得很早，李太太洗漱好后，坐在镜前装扮，夫妻俩昨天已订好周末计划，打算去公园散步。李先生伸了一下懒腰，兴致地拧开音响，小心地调小音量，担心打扰隔壁王经理，可能贵夫妇正幸福地拥抱在梦里。李先生睁着眼微微一笑，庆幸刚开始音量不是很高，然后哼着小调去洗漱了。

突然有人在重重地敲门，李夫妇镇静一会儿。李先生感觉全身发冷，心想，莫非扰了贵夫妇？李太太轻声说道，应该是送报的吧。李先生仔细思量了一下，突然感到全身发热，是的，王经理是绅士，怎么会如此莽撞。于是，李先生狠狠地甩了一下手上的水，大步地摇着肩膀去开门。喀！门开了，李先生立即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老头，整个人似把直尺一样立在那里，颤微地笑道：“王经理，不，王总，早上好，请问您有何贵干？”李太太猛地扔掉手中的梳子，飞快地跑到门口。

“愣着干吗，快请王总进屋坐啊。”

“是，是，是，王总快请进。”

可王经理笔直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手中抓着一张报纸，双眼瞅着李先生说：“还以为你真不在家了，哪个该死的把报纸丢在我那儿，给！”然后，气愤地走了。李先生接过皱巴的报纸，轻轻地把门关上。

李太太便发起牢骚：“有啥了不起，摆那么大的架子。”

李先生根本没理会太太在说什么，心神不安地站在那里，不断地看手中的报纸，然后鬼鬼祟祟地坐在太太身边。

“我们需要去道歉哦。”

“道什么歉啊，又没惹他呀。”

李先生转坐到床上，用被子搂着双膝，两眼盯着天花板若无其事的样子。

李太太化好了妆，正起身去做早餐。

李先生忽地揭开被子，穿上皮鞋，在镜前梳妆一番，深吸一口气，装着抖擞样子走到王经理门外，正想按门铃，手又缩了回去，回到家又站到镜前，自语道：“我得对着镜子背点台词”，李太太正在厨房煮面条，听见关门声，正准备跑去看是谁，李先生猛地跑到其面前。

“宝贝，你看我这样道歉够规范吗？”

然后像给导演试演似地背了一回台词，之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去了。按门铃时，他依然颤抖，犹豫了好几回，最后，轻轻按了一下门铃。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猛地将手抽回，难过地等着。过了许久，门才打开，王经理穿着一身红花睡袍，见是李先生，眼睛睁得老大。

“有重要事吗？”

“哦，不，不，不，我是来向你……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吗？”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没必要啦，你先走吧。”王经理便把门摔上了。李先生一副尴尬的样子，傻傻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下四周，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丧气地回到家里。李太太端出面条，催他快吃。

李先生并没有理会，而是径自走到阳台，右手撑着下巴，苦苦思索，一会儿，脸上落出一丝微笑，他心里想着，早晨不应该去打扰人家，换了自己也会不高兴的，更何况……必须在合适的时候再去。

半个小时后，李夫妇收拾好一切，正准备出门，恰巧见王经理和太太出门，李先生喜出望外地匆匆跑过去，弯着腰，使出全身力气，让脸上堆满笑迎了上去。

“王经理，王太太早。”

王经理瞟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走，王太太勉强地露出一点儿笑意，不应声地拉着先生走，李先生红着脸，一边跟着走，一边深怀歉意地说道：“早上的事实在非常抱歉，请多多原谅，下次见到那家伙一定教训他一顿。”

“你烦不烦，没有法条规定说邻居一定要认识吧？”

李先生的脸变成一堆灰土，仿佛中弹突然停住，整个脸像一尊带着笑的雕塑，李太太咬着嘴唇，双眼好比一杆上了膛的猎枪，一旦发射出去，便将猎物冲个稀巴烂。然而，李先生突然又发出一阵笑声，兴奋地拉着太太去了公园，一边走一边奇想，不时发出笑声来。李太太无聊地围绕草坪走着，她完全被遗忘了。转了半天，夫妇俩打算回家。出公园时，王经理和太太正走出车门，脸上挂满笑。李先生惊喜地跳了起来，却被李太太拉了回来。

“还没把鼻子撞肿吗！”“哦，宝贝，你错了，请相信王总比孔明容易感动，说不准，人家听了我真诚的道歉，便和我做了朋友，邀请我们一同游公园哩，之后，我们会幸福地坐王总的车回家的。”

李先生说完，摆脱太太的手，像脱缰的野马奔了过去，王太太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直拍胸，嘴里不停地叫着：“吓死我了……”

王经理更是咬紧牙，大声斥道：“别逼老子一脚揣死你！”

李先生被吓得乱了步伐，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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