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卫华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故事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N年过去了,和尚就成了老和尚。他不再讲故事。
他开始种树。因为眼见满山的的松青柏翠日渐失色,山秃得就像和尚的头,那座庙就像光头上的一疤了。后来,连这个疤也褪了。老和尚急了,要以身编演一个种树的故事。
老和尚边坐禅边育苗。他从仅剩下的几棵松树下寻来一小撮松籽,用温水浸了,用油纸包了,揣在怀里催芽。
以往,老和尚为了坐禅而坐禅,现在,为了育苗而坐禅。
数天后,老和尚发现松籽的种皮开始开裂,嫩嫩的松芽从裂口处探出了一点脑瓢儿。
一生没有为人父的老和尚欣喜、落泪。他用手摩挲着一个芽脑,有了一种做父亲的感觉。
几十年的参禅拜佛,老和尚空想空坐,坐空想空。一包松籽让他心灵充实了许多。
老人先把松芽下在土钵里。一钵下一芽,一共十钵。
等到十钵松苗皆拱土而出,在清风中向老人微微点头时,老人颤抖着双手把十棵松苗培在山坡上。他每天早晨给松苗浇完水后,就围着十棵松苗转悠。
他像过去数佛珠一样,把十棵松苗从一数到十,再从一数到十,又从一数到十……日子一长,十棵松苗似乎有了灵性,数到谁,谁就频频点头。
天天转啊转,数啊数,数到日头西。他不让小鸟飞近,不让走兽靠前,不让虫蛾沾边,不让……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松苗渐渐变成了松树,一株株苍劲、兀立。
育苗的成就感激发了老人,他每年都想办法采来松种,怀揣着育苗。
日子一年年过去了,那秃山就又成了松山,松海。一阵风吹过,整面子山坡波涛起伏。
老人就不停地说着十个字:“这是从我怀里出来的吗?”……
这一天,老人又在目迎着一波松浪从山下迤逦而来,目送着它匍匐而去。也许是风大了些,山下的松海一阵汹涌。松涛翻滚处,竟有人时隐时现,时没时出,一如海浪中的弄潮儿。
干什么的?伐树吗?
老人提高了警惕。
不过,看到有人来,老人又很高兴。山秃那年月,山下已少有住户。
来人走近了,并不伐树,只是看。他们用手拍拍树干,拨拨松枝。然后过目株株松树,若有所思。
来人更近了些。老人看到他们都穿着奇装异服,走在前面的是位白白胖胖的书生。
那书生冲老人笑,边不停地张口闭口,只是不发声。老人想:原来来了一个哑巴。
其他人也有张口闭口的,只是不发声。老人想:原来来了一群哑巴。
人们不再理老人,继续看树。老人也继续看树。
人们下山了,老人继续看树。
以后的日子,老人再没见“书生们”来。
书生们又来过几次,只是没再见着老人。
三年后,一位植物学家出了一本书,里面提到了松属植物,说它在世界上共有89种。而权威著作认为,世界上共有88种松属植物。
人们依循新书对新属种的地理描述找到了第89种松树。
松树长在一座山上。山上有一座孤坟。
写书的植物学家因发现了新的树种而名噪一时,那书再版时便在扉页上加印了他的照片。照片上的植物学家白白胖胖的,书生模样。
植物学家曾又领人登过那座山。途中,一位随从问:“山上怎么会有一座孤坟?”
植物学家说:“可能是一位聋哑老人的。我第一次来,见到;第二次来,只见坟;没见到别人,不知谁葬的。坟里也不一定就是聋哑老人,谁知道!也许就是一个土丘。”
再后来,由于雨水冲刷,山上不见了土丘。游人到此,眼前只见一座山,山上几棵树……
人们感慨:珍稀植物,该保护,实在该保护啊。叹息一阵,开始找寻下山的路。
山前,常有一阵单薄的风吹过。遥有几声童谣传来: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那位植物学家去世后,人们纠正了他书里的一个错误。
(地址:山东省平邑县柏林镇中学 邮编:273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