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命偷盗

张弭家

有个贼叫肖六，獐头鼠脑的，天生一副贼相，可他是个笨贼，偷东西总是失手。他找算命的算了一卦，算出他根本没有财运。肖六苦恼了：除了钱财，还有什么可偷的呢？

肖六在街上徘徊，观望身旁走过的各色人等。

他看到有人步履匆匆，有的人却迈着悠闲的步子。他猛然对后者产生了既羡又妒的感觉，想这些人一定有某种特殊的东西撑腰。那当然不是钱，腰包鼓鼓的往往是前者。那东西是什么呢？好像是无形的，看不见摸不着……对啦，是时间。

贼的本性如熊熊烈焰，烧得他两眼血红。既然我偷不来钱，就偷他娘的时间！他去拜访了偷盗界的一位高人，讨得了偷时间的技法和一条专门盛时间的无形口袋。接着，他就去物色下手对象。

某机关职员张凡，与人无争，工作懒惰，坐在对面的王玉忙得焦头烂额，他却闲得直打瞌睡。他的时间就像富翁花不完的钱，随意堆放在他发福的肚皮上。

肖六假装到该机关咨询，窜进张凡的办公室，趁人不注意，向正瞌睡的张凡耳朵吹口气，念出一通咒语。张凡立即做了个梦，梦见王玉正跟领导打他的小报告，他一激灵醒来，看到领导正怒视着他。他冒冷汗了，意识到自己离被炒鱿鱼不远了。

张凡辗转反侧一夜未眠。第二天一上班便找领导申领工作。领导开始惊讶，随后高兴，拍他肩膀鼓励了一番。张凡抖起精神，与王玉争抢工作，经常加班加点。渐渐地，他的肚皮瘪了下来，堆积在肚皮上的时间滑落进了脚边的无形口袋里。

肖六悄悄溜进去，收走了让时间撑得鼓囊囊的无形口袋。他把时间存放在一间密封的屋子里，独自在里面悠哉游哉。这批时间享用得差不多了，他又瞄上了一个时间的富翁—— 一个叫于四的流浪汉。

于四的破衣烂衫里裹满了时间，可要偷过来却不容易。因为于四只对到处游荡感兴趣，他又很懂得游荡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时间，所以他守护时间就像吝啬鬼守护钱，用世俗的任何东西诱惑他都毫无作用。

肖六抓耳挠腮，总算想出个主意。他也扮做流浪汉，同于四交上了朋友，向于四吹嘘他到过什么什么地方，在某地他见过奇景，又在某地他潇洒得像个神仙，那里是流浪汉的天堂……于四眼发直了，啧啧连声，就像爬出井口望见天的蛤蟆。他忙不迭地奔上通往远方的大道，破褂衫被风刮开了。肖六乘机大把大把地抓出他的时间，塞进无形口袋里。

他刚把战利品存进密室，忽然发现对门住进了一对年轻夫妻，唱着歌曲，享受快乐悠闲的时光。奶奶的，这一单做成了，就可得双份！只是如何下手呢？

肖六观察了小夫妻好几天，见他俩把时间拥在两人的怀抱里，不让一丝一缕外泄。他找不到破绽，抱着疼痛欲裂的头苦想。突然，他奸笑了：只好用点损招了，我就不信这年头还有无缝的鸡蛋。黑道上他有一个叫刘妖妖的红颜知己，狐媚风骚，诱人有道。因肖六在这行当里实在不争气，刘妖妖只好另投他怀了。现在老情人相求，刘妖妖二话不说就上场了。

她扭动着浓妆喷香的胴体去敲门。那夫妻俩搂在一起来开门。她忙说敲错了，一个媚眼抛给了男的。男的像当胸挨了一拳，晃了一下，一大块时间从怀里滚下。蹲在门旁的肖六把它拾进无形口袋。刘妖妖转身时又是一个媚眼，还用余光扫一下女的，见那女的眼冒妒火，浑身颤抖，把身上的时间噼里啪啦地抖下来。那门关上后，肖六给了刘妖妖一个响吻，说马上请她吃饭。刘妖妖说别急，还有哪。两人退回肖六屋里偷窥，见那男的贼似地探出头来张望，翕动鼻子猛嗅刘妖妖遗留的体香。时间像伤口里的血，从他身上汩汩流淌。

这次又偷了个盆满钵足，密室已占用了大半。肖六本想享受享受，可看到还空着的半间屋，他萌发了将空地填满的强烈欲望。他灌了一瓶酒，连吸几支烟，用酒精和尼古丁麻醉了身体的疲惫，又上街寻找偷盗目标了。

大街上有许多世俗的银行，都被他当做了过眼烟云。转过街角，见到一块招牌，写着“时间银行”。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要玩大的了，也知道这一票要是玩成了，自己在偷盗界可就由小虾变大鳄了。他绕着“时间银行”转了几圈，想找溜进去的空子，可是找不到。“时间银行”的戒备可说是滴水不漏。公开抢劫和破门潜入需要相当的实力，对他来说根本谈不上。怎么办？肖六几乎绝望了。

在正厅门前，从高级轿车里下来个油头粉面的胖子，守门的保安忙哈腰叫行长。胖行长瞅漂亮女顾客的眼神十分淫邪，肖六一阵狂喜。他又搬来了刘妖妖，再让她施展魅力。可是，这次不灵了，刘妖妖伤心地哭着回来，说那胖行长眼眶特高，她这档次的女人根本不拿眼皮夹一下。

肖六傻了，望着刘妖妖那张俗艳的脸涌起阵阵厌烦。看来这女人没用了。忽地，他拍了下脑袋，又对刘妖妖露出了笑容。趁刘妖妖扭过身子，他在她身后抡了抡胳膊，好像撒出一张网。刘妖妖慢慢瘫倒昏厥了。

刘妖妖一醒来，肖六就把镜子送到她面前。刘妖妖对着镜子惊呆了，镜子里的她竟是端庄、贤淑的模样。

肖六嘴角掠过不易察觉的奸笑，说这下一定符合胖行长的口味了。刘妖妖便又去施美人计。

胖行长果然上钩了。两人在床上翻滚时，肖六在暗处用照相机拍了个不亦乐乎。然后他怒吼着跳出来，逼胖行长交出“时间银行”地下金库的钥匙和门锁密码。否则他的丑态照片明天就会贴在银行门上。胖行长衡量一下，觉得金库被盗自己还有理由推脱，丑行曝光只有身败名裂。他交出了钥匙说出了密码……

“时间银行”被洗劫一空的消息震惊了偷盗界，肖六成了盗贼的偶像。原来对他不屑一顾的同行们争相宴请他，来向他祝贺，向他取经……他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

刘妖妖又作了肖六的情人，可并不快乐，因为她那改变了原貌的容颜在一天天衰老，没几天已成老太婆了。肖六羞于把她带入偷盗界的社交场，甩开她独自去恣意狂欢，并勾搭上了别的女人。那位指点过肖六的高人劝他用盗来的时间救刘妖妖一命。肖六拒绝了，他说没有了那些时间，他就又一钱不值了。高人叹口气，对他说了句莫测高深的话：你盗来的时间会浓缩在一个木盒子里，永远属于你。肖六没工夫琢磨这话的含义，他还要享乐哪。

多少天后他回到家，刘妖妖已经死了！

原来，高人当初赠给肖六无形口袋时，曾向他透露过这个无形口袋的秘密：把这口袋套到实物上，那个实物就能随口袋主人的心愿改变形状。高人特别警告他，万不可把它套到人头上，如果这样做，口袋会吸干这个人的时间，这个人就会很快丧命。在诱惑胖行长失败后，肖六便不顾刘妖妖死活，从背后用口袋套住刘妖妖的头，把她变成淑女模样，达到他的目的。但当高人提醒他把盗来的所有时间都注入刘妖妖体内，就能保住她的命时，肖六却说什么都不干。

此时，面对为他而死的女人，肖六眼都没眨一下，就去密室查看他的时间。他进入密室，里面的情形惊得他跌坐在地——从“时间银行”盗来装了满屋子的时间竟所剩无几了！不知道是被偷走，还是自己跑掉的，只剩一个缩成长方形的时间块，颜色暗灰，就像一滩死水。

肖六心疼得捶胸顿足，忙找来无形口袋，想拿着它再去偷时间。可是，他刚出门就咳出口血来，长久的奔命和过度寻欢摧残了他的身体，耗尽了他的精力，他眼看着身上的血肉和仅有的时间掉进无形口袋里。

肖六一点点地抽缩成了一具干尸。他的两眼犹如两口枯井，茫然地望着天空。他至死也没想通他费尽心机攫取来的时间是怎么丢失的。

盗贼们把肖六的尸体放入棺材时，那块缩成长方形的时间也飞了进去，恰好填满棺材里的空间。这块死去的时间就永远伴随肖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