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人称羡的空姐,转行成为打造“变形金刚”的改车人,张明洁的梦想,飞跃晴空,踏实地站在土地上,从她掌中,发光。
旅程
西班牙到巴塞罗那,是我送给自己的高第(Gaudi)之旅。出生在巴塞罗那的高第,向来是西班牙引以为傲的国宝,我对他的艺术创作多所仰慕,但这趟旅程却是突发奇想、临时成行的。只身来到这个城市,手上没有表,脚下没有行程,口袋里只有一点点钱,心中的好奇与新鲜感,却涨满、兴奋到几乎要令我颤抖。
拖着皮箱开始在街上漫游,没有目的地,仿佛只是呼吸这城市里的空气与氛围,就值回票价。直到教堂的钟声提醒我,该找间旅馆,让自己歇歇脚了。一路问,一路看,夜里10点,才勉强找到一家四星级的旅馆。我说勉强,不是因为旅馆太差,而是因为住宿费用太贵了:一个晚上,要价台币将近5千元。对其他空姐来说,也许这不算什么,但对俭朴的我来说,可是笔奢侈的大数目。
挥霍的住下来,在饭店附近吃到了极其好吃的海鲜饭、睡了香甜饱满的一觉,隔天还幸运遇见一位在地的美术老师,于是我的“高第之旅”就这样,意外的赚到一位导游!
街头很美。我看见一台经典复古车“福斯T1”,圆圆的脸,彩色的线条,滚滚的身材,可爱极了。于是我思忖着,这台车哪里买得到?有没有可能我也有一台这么可爱的车?
为了一探究竟,我等了两个小时,终于等到车主。像个好奇的小女孩,终于找到心爱的玩具,我缠着车主,问个不停。终于我知道了那是一台“改装车”,而不是真正的“古董车”,那是我与改装T1的第一次相遇!
心满意足回到饭店,脚冻僵了,脑子里却忘不了那美丽的倩影,像小时候我最爱的汽车模型,深深铸模在我心底。
香港——那是端午节的晚上,我在医院急诊室!那天的班机遇到了乱流,我猛力一摔撞到机舱墙壁,脊椎受了伤,疼得直不起腰,手也摔肿了,被紧急送到香港医院,照了X光,医生说:有“断手危机”!
天啊,我每天要摆出笑脸伺候客人,最常讲的一句话是:“coffee or tea”,难道就为了这样,要赔上我的一只手?我祈求着:我要我的手!
急诊室的时间似乎总特别漫长,过了3个半小时,仍然没有医护人员能照料我,耳边嘈杂的广东话、手臂隐约传来阵痛,我想起今天是家家户户团圆的端午佳节,我却在香港不知名的医院,孤独,一个人。
那是第一次,我痛定思痛,这个工作,不宜久留!
飞,逆着风向前
我爱飞行,更爱旅行,如果不是那些时差,弄坏了身体健康;那些不友善的相待,磨损了情感,我应该可以飞到届龄退休的65岁!当然,如果不是心中的梦想太强壮,我应该会是一辈子,翱翔空中的旅人。
空中服务员的工作,没有想像中多姿多彩,疲倦程度却超乎一般人的想像。一架搭载三、四百人的客机,要经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在密闭的客舱内,谁也没办法保证所有人都是正常、理智的,那天就有人指着我的鼻子骂三字经。
他要看报纸,要看台湾所有的5家报纸。飞机上资源都是有限的,从餐点、毛毯,到报纸,于是我要四处去搜集别人看过的报纸,好不容易找到4份不一样的报纸,摺好,恭恭敬敬送到他眼前。
他一看,变了脸:“怎么只有4份?”我满怀歉意的告诉他,剩下一份我还在找,找到了会立刻给他送上。他又问:“这怎么是别人看过的?”我心想,这当然是别人看过的,飞机上本来就只有准备少数几份的报纸,大家轮流看,有什么不对吗?况且我已经把报纸折叠整齐,一张也不少的送到他眼前。
这时候他抓狂了,指着我的鼻子骂三字经。我吓到、愣住,眼泪往肚子里吞,默默的继续替他找报纸。心里的委屈是,我总是尽力服务客人,得到的回报,却是这样的不堪。
当台湾的居民所得越来越高,到海外旅行的人数年年倍增,旅客的水平,却日益参差不齐。一个小孩跟我要玩具,紧抓着我的袋子不放,东挑西选,终于选中了他想要的颜色,我堆着笑脸想跟孩子互动,说:“弟弟,阿姨送你玩具,你要跟阿姨说什么啊?”没料到霸道的孩子不如预期中跟我说谢谢,反倒是他的妈妈先开口指责:“小姐,我的孩子不用你来教!”
有一回更离谱,我放在机组人员专用柜的行李箱被偷了,结果一位客人拖着我的行李箱,在海关被拦了下来,贴着航空公司标志的行李箱,拖在旅客手上总是突兀,海关问他,这是你的箱子吗,他大言不惭的说:“是啊”,直到海关“开箱检验”,才证明那是我的行李箱。后来那客人恼羞成怒,写了一封信到航空公司抱怨我“服务态度很差”。可笑的是,我根本不是服务他那个座位区的!
在一次大型空难过后,我们的空勤照常轮值,空难中丧生的,有我熟识的朋友,于是怀抱着哀伤,我登机服务,客人见了我,说:“拜托,你们才刚空难耶,你摆这张苦瓜脸,是要触我霉头吗?”我警觉自己不该愁容满面,勉强堆起微微的笑,不料,另一位客人说:“小姐,你们不是空难吗?死了这么多人你还笑得出来!”
其实空勤工作中最单纯的,也许要算是扫厕所、擦地板的那些时刻吧,因为不用面对不合理的客人、不友善的对待,虽然绝大多数的客人都是有理而善良的。如果飞行途中,我的服务能得到客人一声赞美,这一趟再怎么累,都足够了,而我想要的,也只有这些。我喜欢与人接触的工作,但前提是,彼此的对待,要是对等、善意的。
于是,飞行7年后,我想起了心中那个梦:自己当老板,做自己想做的事。
空姐变机械工
离开航空公司后的创业,一开始是很惨淡的,我与另一位空服员小刘各出资250万元,开了一间专门改装T1的改装车厂。由于当时台湾没有人这么做过,于是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没有指标,从头学起,从零开始。我跑去日本机动车学校,学习改装车辆的专业技能,引擎、底盘、排气管,当然,这对高中念理工科的我来说,不是太沉重的功课;也跑到欧洲设计学院,汲取关于车室设计的概念与技术。
车行开幕那年我29岁,那天是妈妈生日,我把车行当作送她的生日礼物。而她老人家,却为此差点发了心脏病!
从小,父母对我的期待,就是希望我做个安分守己的公务员或到银行上班,因为他们也是这样一路平凡幸福的走过来,总觉得,恬恬淡淡的好日子,就是人生。可偏我是有着叛逆心,对长长的一生,总有自己的希望。
从小就爱机器人、模型车,对洋娃娃毫无兴趣;高职念了工科,我学会铸造与开模,过瘾的扛着重机具把玩,念专科的时候又跑到民歌餐厅打工,就因为爱唱歌、爱自由。
刚开始当空姐,也跟着人家玩改装车,名车被我改了底盘、排气管,在山路、在海边呼啸而过,享受奔驰的快感,与路人惊叹的眼光,代价却是收不完的罚单和一次又一次被改装修车厂骗走血汗钱。几年下来,才知道这样的“改装”,欠缺质感与成就感。
开始改装T1后,我照样钻到车身底下敲敲打打,拔这根螺丝、拆那条线路,只不过,这个阶段的改装,目标是:替自己、也替客人,打造出全世界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个人化爱车;也许是可爱的草莓风、强悍的“变形金刚”、或是载着热狗、冲浪板、冬瓜茶、咖啡,做生意的商务车。
从车室内的色系,到采用的材料,特殊的配备,到编织座椅,缝制椅套,我都自己来。所以除了跟客户相约见面以外的时间,我总是穿着工作服,也像机械工、也像“女红”,把玩在手中的,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你问我现在赚的钱,比较多吗?其实没有,跟空姐时期差不多,但金钱难买的是那份成就感,与使命感。客人将自己的梦,交到我手上,让我替他编织与勾勒,当客人梦想中的车,呈现在他眼前,喜出望外的眼神,惊叹爱恋的眉宇,那一刹那,停格在我心中,是我最满足的画面。
我也曾为了参加车展,几乎没有合眼,在10天内改装了6部车,不知道什么支撑着我的意志力,也许是梦与快乐吧!现在,台湾路上跑的T1改装车,8成出自我与合伙人的手!
追梦,最需要的是勇气跟决心。因为有了这一双翅膀,什么困难都不怕。
改装车店刚开的时候,我们因为资金周转不灵,加上知名度不够、经验不足,一度负债累累,几乎三餐不继,我办了好几张现金卡,到处借钱撑下去;做车的时候,经常在车底一躺就是一整天,蚊虫叮咬,肿了几个大包是常见的事;为了车室内的设计,我自己也充当木工,弄得满手插满木屑,总是隐隐作痛;也有客人质疑的眼光,怀疑我这看似娇弱的女孩,恐怕连换个轮胎都不会??
也许没有那一个工作是简单轻松的,没有哪一种梦想是一蹴可及的,但人生总要找到自己的北极星,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踏出追寻的,第一步!
(责任编辑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