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烛

孙开元

根据日本作家大木敏之的作品编译。

神的秘密

从前有一个穷佃农，叫麻田。麻田上了年纪时，他的妻子才给他生了个俊秀的儿子。

这天，家里来了个陌生的漂亮女人，她说自己住在附近的一座庙里，特来祝贺麻田家新生了个婴儿。她和善地邀请麻田带着孩子去庙里接受礼物。麻田正因为太穷、办不起庆祝宴而发愁，听了女人的话自然很高兴。

麻田抱着孩子，喜气洋洋地跟着这个女人上路了。

女人把麻田带到了一座古庙里，举行完一套庆祝新生的仪式后，她领着麻田穿过了几间装饰怪异的屋子，走进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尽头是一片宽广的空地，空地上燃烧着亿万支蜡烛。有的蜡烛很长，像是刚点着，有的已经烧到了一半，有的则快要燃尽了。有的蜡烛很亮，有的却忽明忽暗地闪着微弱的光。在墙角还有一些崭新的蜡烛，尚未点燃。

“看！”女人说，“这些是生命烛，世上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蜡烛，当一个人的生命烛燃尽时，他也就要死了—那时我就把他带走。”

麻田颤抖着问:“你到底是谁？”

女人微笑了一下，说：“我？我是死神。我的职责就是在世间游荡，带走那些生命已到尽头的人们。”

麻田吓得目瞪口呆，好一会他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怯怯地问死神：“您能告诉我，哪根是我的生命烛吗？”

死神把他带到一支很短的蜡烛前，那蜡烛摇曳着微弱的光，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死神指着这支蜡烛，说：“这就是你的蜡烛呀。”

麻田脸都吓白了，央求死神把他的生命烛加长一些。

但死神无动于衷，只说了声不行。她轻轻地从麻田怀里抱过孩子，温柔地对婴儿说：“让我们给你点上一支新蜡烛吧，可爱的宝贝！”

趁死神转过身和孩子玩耍时，麻田抓起一支崭新的生命烛，掰下一截，快速地点燃后，接在了自己的烛台上。

死神马上发现了麻田干的事，她责怪说:“你这是在造孽，你会后悔的。” 麻田羞愧地低下了头。

死神点燃了一支新的生命烛，对麻田说：“现在你可以回家了，让孩子他妈也高兴高兴。”说着，她给了麻田五个金币作为添丁贺礼。

神的礼物

麻田拿着金币急匆匆地赶到酒店买了一瓶酒，他要尽其所有庆祝孩子的出生，也要好好款待一下死神。死神高兴地说：“麻田先生，你这么穷，我帮帮你吧。我可以让你成为一名神医，你会挣很多钱的。首先，你得给一个高明的医生做学徒，治病的事交给我，我不会骗你的。”

死神在麻田的耳朵上涂了些神秘的药膏，把他带到一个远近闻名的医生那里，客气地劝说医生收麻田为徒，医生痛快地答应了，但他心里却对麻田的能力有些怀疑。作为考试，医生把麻田带到野地里采草药。

多亏了死神的药膏，麻田能够听见每一种草药的说话声：“我能治胃痛。”“我能退烧。”“我是治皮肤病的特效药。”

医生见麻田熟知各种药物，对这个新学徒刮目相看。他说:“你很懂草药，比我知道的还多，我倒应该拜你为师，咱俩一起干怎么样？我们可以药到病除，名扬天下。”

麻田名正言顺地成了医生后，死神又来了。

“现在，我将让你成为世界上最高明的医生。我正要在世上散播一种疾病，你将被请到各地去为人们医治。不过，你得照我说的办：我会站在每一个病人的床边，当然，除了你，没人能看见我。如果你看到我站在病人的脚边，那就说明他能治好，你就立刻给他开药。病人痊愈后，一定会对你感激涕零。

“可是，如果你看到我站在病人的头边，那就说明他的生命烛已快燃尽，我要把他带走。你必须严肃地说：他寿数已尽。”

麻田照死神的计划行事，很快就成了最有名的神医。只要他肯医治，再危险的病人也能起死回生，而他无法医治的病人则必死无疑。人们到处传颂着他的大名，王公贵族也争相请他上门。

这天，麻田被秘密邀请到了一座宫殿中，躺在病床上的正是国王本人。麻田看到死神已经站在了病人的头边，他知道国王活不成了。但在大臣们的再三请求下，麻田改了口：“我不敢肯定，尽力而为吧。”

麻田让仆人们把国王的床掉了个头，于是病人的脚朝向了死神。最后国王痊愈了，麻田得到了一大笔赏金。

当麻田再次见到死神时，她厉声责备他：“麻田，以后你再也不许玩这样的小把戏了。他不应痊愈，他的寿数已尽。我只是推迟了一点时间，国王的蜡烛已经燃尽。”

死神说的没错，不久国王还是死了。

几年后，麻田的名气越来越大，但他也越来越老了。他的头发变得灰白，皮肤满是皱纹，身子也十分瘦弱。他开始失去了活着的乐趣。

他哀求死神：“我老了，累了，活够了。请把我带走吧。”

但死神说：“不，不，你还得活着，因为你把自己的生命烛延长了。你必须活到蜡烛燃尽。”

麻田叹了口气：“唉！我还得活那么久？生命太漫长了！真是烦死人。”

神的宽恕

不久便发生了一件怪事。

麻田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胸怀锦绣，招人喜爱，可突然间孩子倒下了，看起来很快就会死掉。麻田虽然是个神医，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看着儿子受病痛的折磨。

这天，麻田在儿子的病床边醒来，一眼看见死神站在了孩子的头边，他悲痛欲绝：“啊！我的儿子就要死了！请您让我替孩子走吧。您要带走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却让我这把老骨头继续活在世上，这是多么的不公平啊！”

死神冷笑着说：“这都是你的错。你还记得吗？你儿子出生的那天，你折断了一支新的生命烛，安在了自己的烛台上。你以为那是谁的蜡烛？那正是你儿子的生命烛。是的！你让你儿子的生命缩短了一半。我说过，你会因此而后悔的。”

麻田追悔莫及，他说：“我错了，请带我再去一次那个山洞吧。我要把生命还给儿子。”

死神看到麻田的诚意，同意了他的请求，再次带他来到燃着生命烛的山洞。她指着一支马上就要燃尽的蜡烛说：“看！这就是你儿子的生命烛。”

“哪支是我的？我的呢？”

“你的在那儿。”

麻田认出了那支陈旧、但还很长的生命烛。他把这支生命烛从烛台上拔了下来，安在了儿子的烛台上。儿子的生命烛立刻恢复了活力，烁烁闪亮起来。

“这就对了，”死神说，“你救了你儿子的命。”死神点燃了麻田那支只剩下很短一截的生命烛，“现在回家看看你儿子的笑脸吧，我会看着你的生命烛。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你不会遗憾吧？”

“当然不会，只要让我看一眼儿子的笑脸就行。”

当麻田回到家时，他的儿子已经下地了，正容光焕发地站在窗前迎接父亲。麻田看着儿子，快步走向屋门，但死神随后也跟了进来。

就在死神手里的蓝树枝碰到麻田下巴的一瞬，他的眼无力地合上了，头慢慢地垂了下去，身子趴在了死神的膝上。麻田好像是安静地睡着了，脸上带着微笑。

看到麻田倒在了家门口，人们都喊起来：“哎呀，麻田死了！这么好的医生，太可惜了！他可是个了不起的神医啊，再想找到他这样的医生可难了。”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山洞里，麻田的生命烛渐渐熄灭。

(题图、插图：谭海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