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那蓝
1.棉花生来命贱,不命贱的人怎么能取名字这么随便呢?当她啼哭着来到这个世界时,她本来是要被溺死的,是母亲一句话救了她,母亲说:就当她是个小猫小狗吧。
那时父亲阴沉着脸看着外面滴落的雨水,正是深秋,这第三个女孩的降生让他脸上布满了乌云,他看了看角落里那一堆昨天才采摘的棉花说,就叫棉花吧。
2.如果你走在大街上,有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红色苏格兰裙子,并且穿着一双翻毛棕色靴子的女孩子,她的肩上有俄罗斯的大披肩,流苏有半尺长,棕黄的乱发,冷静的眼神,甚至有点冰雪俏佳人的味道,那一定是棉花。
棉花已经不叫棉花,上大学第一天,她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棉棉。后来出一个女作家也叫棉棉,那是在棉花之后,棉花之后的棉棉总被人误解成是那个用身体写作的棉棉,于是棉花又改了名字,她只叫一个字,棉。
段棉,她的身份证上是这两个字。
苏宜清第一次看到她的身份证时说,怎么会一脸的哀愁?
苏宜清是棉花的老师,一个长相优雅的男人,他穿纯棉的白衬衣,米色休闲裤,那份淡定和悠闲让人觉得别人永远是匆忙的。
他教她临那些法国印象派大师的画,说她的感觉到位,有时候,他拿着她的手画最关键的一笔,那时,棉花的手就会抖动起来。
3.爱情,就来得这么猝不及防,如一枝利箭飞驰而来,一下击中了棉花。
在一个春天的黄昏,她推开了苏宜清的门。是一间她看着那么熟悉的屋子,苏家清正在画着什么,她走到他身边,看到了他画的画。
是一个女子,在窗前站立,穿着一件紫衣,眼神忧郁,外面,却是繁花似锦。
那是她。只能是她,因为锁骨间,亦有一粒小小的痣。
她从后面抱住他: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
他反身抱住她:我早已不能自拔,你还来引诱我到深渊!
他们吻在一起,如一条落水的鱼,重又找到新生的快乐。欢爱如烟,夜夜桐花万里路。
棉花此时已经是大四女生,出落得如一朵莲花般美丽,那清澈如水的心里,全是因为有了爱情。
4.她身体里有了他的骨肉,却不能说,因为她知道他和她是不同的,他是最年轻的教授,有良好的家世和前程,明年学校去法国公派留学的人就是他吧?她不能拖累他,只在缠绵之后一句句问:你爱我吧?有多爱?可以爱多久?明知是傻,可还是问下去。
自己去了医院,脸色灰白地回来,血一直在流,她在床上想,棉花的命就是贱吧!
事情的败露是因为她去苏宜清的画室与他缠绵时被人发现的,他们太纵情,不知是谁忘记了锁门,门推开时,她的身体在黄昏里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质感。
校长找到她,说她勾引最年轻的男教授,说她败坏校风校纪,请她三日内收拾东西走人。
她愣愣地问校长:谁说我勾引他?
他说的。校长说,你肯定是勾引利用他,他手中有去法国留学的名额。
棉花惨笑一声,跟他这么长时间,他没有说过有去法国留学的名额,而只口口声声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原来都是浮在空中的话,风一吹便刮走了。
三天后,她背着包走出校门,离毕业还有四个月,她已经没有退路。甚至,恨,都觉得可耻。
5.一年后的棉花是这个样子的:五厘米的酒红色的高跟鞋,薄薄的袜子,迷你的薄呢小短裙,上面是蕾丝吊带,再加上红色的大披肩,如果悠闲,手里会多一支烟。
多冷的天,亦是穿着丝袜,反正有中央空调,她不用一个人孤单地跑到冷房子里画什么画。
从一年前来北京后,她就不准备再画什么画了,去他的凡高吧。她只需要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坐上片刻,便有世界各地的男人来找她了,或者出现在三里屯和后海的酒吧里,总有男人来买单的。
不用再孤单了,棉花想了一个词,夜夜春宵。是的,她夜夜春宵。
被男人带到房间里以后,她操着流利的英语和他们谈着价钱,当然要谈,她是明码标价的,她需要money,这会让她很舒服地活着,当然,如果这个男人愿意当冤大头的时候,她还可以得到夏奈尔香水和CD的内裤。
她的钱夹子里成了世界银行,各国的货币混在一起,她有时忘记这是哪国的钱,乱七八糟的钱让她觉得自己真如一块被画了多次的布,早已经看不到原来的颜色了。 棉花想告诉他们,原来,她也和最初的画布一样,白色,带着朴素的粗糙。
可谁会相信呢?
偶尔,她也会想起苏宜清来,那个说她勾引他的男人去了法国吧?她觉得那是前世的事情了,与她无关了,如果是现在的她发生这种事,她一定会把他先搞臭,她怎么会一个人走了呢?真是幼稚!
6.她正和一个德国人和一个美国人上电梯,电梯上两个人就不老实,一个人还把他带着长毛的大手伸到了她的胸罩里。
她假裝很媚地叫着。
到了房间里,德国人撕了她的内衣,那是一套黑色的圣洛朗的内衣,不知哪个男人送的了,她有点恼怒,继而撒着娇说,要赔我的啊。
他哈哈笑着冲过来,她闭上眼睛,准备任人宰割时,门响了。棉花转过头去,看到了三个警察。
她被带走了,那一刻,她的心里竟然特别坦然。
审问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很轻蔑地看着她。
姓名?
安娜。她随口而来,有烟吗?我想抽烟。
真名?
她沉默,她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名,那是属于那个山村的名字。
棉,段棉。她小声说。说完了,她发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7.一个月后,她被送去劳教。在劳教所里,她呆呆地立在走廊里好半天,因为那走廊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梵高的《向日葵》,那些疯狂的向日葵卷曲着向天空伸展着,这画怎么会到这里?
看什么看?快走。警官催着她,那是一个女画家画的,你们要有这能耐,还用去卖?
她看了一眼画下面的签名,棉花。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还画过那么多的画。
一年之后,她出了劳教所,正是秋天,白花花的棉花开得漫山遍野,看得棉花的眼睛花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的棉花,她蹲下身去,看到其中的一朵,才刚从棉壳中吐出白白的蕊子,好像嫩嫩的芽还没有抽完,那最初的努力却已经接近了尾声。
不,这还不算完,她看到那小小的棉花上有一滴露水,好似眼泪挂在了上边,它为什么挣扎?为了这晚开的花,还是为了秋天即将过去?也许这是第一次开花呢,所以,有了挣扎与委屈吧,这样想着,心里就泛起了酸楚,那最初的开放,总是有一些孤单和欣喜吧?
她把那一朵小小的棉花捧在手里,哭了。
编辑:TA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