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婚

日本国福冈市·伊娟

1

相公，你一定以为我会像平常一样，听到你的脚步声为你开门，然后，紧紧贴在你身上，大口地吸你从外面带回来的冰凉而新鲜的空气，期待你凉凉的唇。可是，今天不是这样的。

相公，你一定以为我藏在衣橱里，我听到你蹑手蹑脚的去打开衣橱的声音了，我可不会钻在那黑乎乎地散发着樟脑味的地方。你接着去开厕所的门，书房的门，还有浴池的门。你纳闷，我到底藏在哪里呢？

傻瓜，我当然是藏在被窝里，我在用假装睡觉来等你。如果你吃过了，肚子还没饿的话，就去冲澡吧。我在浴池里放了橙皮，据说功效是预防感冒和皮肤不会干燥，而且气味也是很自然的清香 。

然后，你会迫不及待地来看我吧？我当然还在被窝里继续等你。你出去开会的时候，我偷偷地溜出去了，拿回来一样东西。一会儿熄灯后，我们把头藏在被窝一块儿看。

如果我要你猜是什么，你一定会猜：“一定是一个削好的苹果，让我们一块儿啃！”

“no！”

“是超薄的荧光安全套！”

“no！”

答案是一块水晶链的夜光表。你吃惊地瞪着眼睛，认真劲儿就像个鉴定家，赞叹道：“好别致的款式，好精细的工艺！”

“相公，你再猜夜光表是哪来的？”你猜不到了，我看你沉默了一下，我坦白从宽好了：“是的，是我的情人送的。”我的声音很低，像犯了错的孩子，露出满脸的可怜和慌乱。我娇嗔的目光迅速扫过你的脸，探视性的寻求答案。

2

你飞快的一把夺过夜光表，轻轻地放在床头，却以更迅猛的速度抱起我，解开我的胸罩，扒光我粉色的睡衣，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你吻我的额头，我的眼睛，我的泪水，还有我滚烫滚烫的唇。我的英雄，你精明的头脑，善辩的舌头，击退多少商场干将，独领风骚！当你淘气在雪地里却捡不起那两颗熟透的樱桃，当你寻觅在草丛里却捡不起那颗晶莹的珍珠。你吸气如吞火，瞬间这个房间芳香弥散，你喘息又如魔术师般从高空吹落一片一片的玫瑰花瓣，把我们以及我们的尖叫和呻吟同时掩藏，化作香泥。

我躺在你的臂弯，天棚上晃动着楼前婆娑的树影，我们的眼睛远比外面的星星明亮。

“相公，你真是大意，把那么贵重的东西放在衣袋里。如果我洗衣服不仔细看看的话，那领取定做夜光表的单据就被洗坏了，结婚十五年的纪念也就没了。”

“还是老婆高！”

你嗅着吻着我的香发，用温暖的手抚摸我的肩膀，把我先行送进梦乡。

为你准备好热鲜牛奶和面包，还有一个你百吃不厌的荷包蛋，我又懒懒地躺在床上，听你一边翻看早报一边享受早餐的声音，然后是你匆忙的洗漱，轻轻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我也该起床了，才想起来仔细看看床头放着的夜光表，真的是别出心裁的设计和做工呵！二十二颗水晶串制的表链，表盘是鹅黄绿，镶嵌在白色金属框内，数字是金色的，材料不昂贵但是设计得巧妙，以及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让夜光表顿时显得淡雅而高贵，自然而时尚。

这样的饰物只适合收藏，并不适合使用。我举起手臂，粉色真丝睡衣袖自然地滑到臂弯，我小心翼翼地戴在手腕上，白皙的手臂与这个表竟然那么的相配，我心里幸福而自豪地漾出蜂蜜一样的甘汁。晨光穿过水晶链投射在墙上发出刺眼的光亮，随着我胳膊的晃动有些绚烂。

我匆忙地用过早餐，迅速梳妆。你常说，我是浓淡皆宜的女人。水蓝色的风衣，系上你给买的鹅黄色的纱巾，里面是你最喜欢看的乳白色裙式套装，配上你去名古屋出差时给我买的棕色意大利平底皮鞋，然后直奔我的文字工作室。最近，这几天你怎么精神恍惚？相公，难道你真的不像十几年前那么精力旺盛了？是工作压力加大，还是太过激烈的钢浇铁铸与温香玉软之间的战斗令你疲惫。

哦，我再去买来调剂饮食的书籍，盼望恢复你旺盛的斗志。

3

晚饭后，你说有重要应酬要再出去一下，匆忙之际竟然忘记带手机。我等你，你不回来我睡不着。或许是年龄的缘故，我非常惧怕被惊扰睡眠之后强烈地心悸。我习惯关掉电视，坐在你的书房里信手翻阅古典史籍。

忽然，你的手提包里传出猫叫声，吓我一跳，原来是你的手机在接收短信息时的声音设置。我从来不碰属于你私人的任何东西，这个习惯，十五年来令你骄傲，夸我是最明理的老婆。鬼使神差，我拿出你的手机，这一拿，我差点把自己作为祭品献给撒旦！

手機每隔十分钟发来一条信息，我按记忆里有的讲给你吧──

第一条，水晶宫的主人，你的水晶公主在等你回宫。

第二条，水晶宫的主人，水晶公主为你玉壶暖酒一次。

第三条，主人，公主已经沐浴完毕。

第四条，主人，饭菜重新热过，酒暖第二遍。

第五条，公主饿了，谁来喂？

第六条，公主生气了，主人快哄！

第七条，公主真的生气了，罚你吻她三个小时。

第八条，公主继续惩罚你，给她喂饱，然后，抱着她看着她睡觉。

第九条、第十条……

我已经记不起来以后的内容，我恶狠狠地要摔毁你的新型诺基亚手机，可是，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后停住了，泪水摔落一地。相公，这是真诚是虚伪是玩笑？你怎么会如此与时俱进？你凭什么去碰撞这个时代，致使我的脑袋瞬间空白！

我上演的是一出什么戏？从你的书房到厕所，到卧室，我像鬼魅像幽魂像苍蝇像老鼠……我终于联想到水晶链的夜光表，一切秘密都隐藏在表里，我再次冲进卧室，像沙漠上饥渴十天的行者看到水源，像快要溺水而死的孩子抓到救命的稻草？不是，更像实验室里熬白头发找到了破关的科学密码！

二十二颗水晶，是一个女孩子的年龄？她貌美如花，青春灿烂？不！不会是！！

二十二颗水晶，是值得庆祝的一个特殊日期？你们相识的日子？她的生日？不！不是的 ！！

二十二颗水晶，一定是锁定的一个甜蜜的谜底，你们有二十二种风情？

二十二颗水晶，二十二颗水晶……

我疯了，我竟然是个高智商的侦探！我竟然是个警醒的心理学家！我或是幻想连篇的小说家，激情四溢的诗人？我是疯了，疯人院里的嬉笑声，就是我心底的笑声！疯人院里的傻笑就是我现在的表情！

我等，等，等，决定一直等你回来。

我是爬到洗澡间的吧？冰凉的水顺着我的头发直到脚背，都是你现在的温度。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了，默默望着天棚婆娑的树影出神。

4

我决定去看女儿。自从女儿被送进贵族中学住读以后，一年来，每个月都是我们一块儿看她，带她出去玩，吃她最喜欢的麦当劳。女儿不常在家，生活里少了的那份寂寞和冷清并没有影响到什么。孩子聪明，我们也有实力让她接受优秀的教育。我们也忙于事业，忙之余二人世界的到来，就更令我们年轻、自在而疯狂。我现在伤心地感到，这一切也许一去不复返了。

我把水晶链子的表包装起来，放在餐桌上，留言给你：“相公，你把这个东西找个更好的归属吧！”

我像丢了魂魄的人来到女儿所在的学校，是在学校规定的会见时间外到达的，我有幸听到了学校正举办着的孩子们的演讲。

当女儿身着校服落落大方地站在讲演台上对着台下鞠躬的时候，我一下子发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压在心头的阴云暂时散去。女儿的名字是你起的：安伊，寓意一生平安，性格温柔若我。

女儿演讲的题目是《骄傲》。女儿手里拿着演讲稿，但她根本就没看一眼，抑扬顿挫，吐字清晰准确，这让我想到你，似乎天生就具备指挥千军万马的气魄。

女儿讲：“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其中的骄傲不是我要讲的骄傲，但是我的确骄傲，而且我的骄傲催我进步。爸爸的人生几经周折，目前他所管理的企业，业绩一路攀升，进入日本南部名城的前十强企业，为我们的福冈大添风采。妈妈令我骄傲，她在照顾我和爸爸的生活之余，对自己经营的文字工作室兢兢业业，优秀作品源源不断，我怎么能不为拥有这样的爸爸妈妈骄傲？我感谢父母感谢天下所有的父母。没有你们的付出，我们不会置身在如此舒适的学习环境……”女儿真是懂事了！女儿的演讲完毕，台下掌声雷动。

女儿发现了台下的我，高兴地跑到我跟前，幸福地挎起我的胳膊。我正要为你没有同来看望女儿想理由的时候，你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很吃惊，你怎么也突然在女儿的会见时间外来到学校。我们异口同声地对女儿说：“下个周末你爸爸(妈妈)有会议，提前来看你了。”

女儿大大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灿烂而诡秘地一笑说：“看， 这就是我的骄傲呀，我的爸妈撒谎都保持一致！是你们为了纪念结婚，想出去再度一次蜜月吧？”

“鬼丫头！”說完，你疼爱地捏了捏女儿高高的鼻子。

“你们去哪里都可以，不过礼物嘛……”女儿察言观色继续说 ，“礼物要越多越好！”

我装出被女儿猜中的样子说：“好，妈妈不用给你列清单了吧？到时候我们电话联系。”

把女儿送回教室之后，我们开车回家。一路上，沉默，安静，阴郁。

呼吸让我的胸脯大幅度地起伏。

5

以往回这个家，我都是兴冲冲地、迫不及待地打开门，然后就是不停地忙活起来，没有丝毫地疲惫。可是，今天我有点怕。我怕回去，甚至根本就没有勇气进去。我一想起餐桌上的表，就觉得头膨胀，心跳加速。我以为我会大喊大叫责问你，可是我没有。我以为我会劈头盖脸讥讽你，可我也没有。我以为我会心肝俱损、声泪俱下，可是我还没有。那就下一刻，看谁先拿出对白吧。此时，我不想看你，不想面对你，甚至希望你立刻从人间蒸发！

我把手提包往床上一扔，就躲进洗澡间，不想出来，希望你离开。可是，你若无其事地走进你的书房。

许久，你轻轻地喊我：“老婆，出来吧。”我装作没听到。你继续喊我出来，我却穿上睡衣进了女儿房间。

打开窗子，远处的建筑与街灯明暗相间，行人与车辆交错往来，看起来一切相安无事，而我的心脏跳动如此微弱，似乎很快要停止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从我的身后悄悄地抱住我的腰，你的呼吸在我的耳后热乎乎的，我已经躲闪不及。“我的傻老婆，没想到你的心理如此脆弱……”

（国内地址：河南省安阳钢铁公司高层住宅A区一号楼三楼十三号桑玉珍邮编：455004）

（说明：这是一篇投给本刊的原作，不是翻译稿。作者跟国内联系人的关系不详。这篇作品写的是一个渐入中年的少妇独守空房的空虚与寂寞，文笔之细腻、感情之深沉，是同类作品很难达到的。在某种意义上，主人公的感情有点儿像国人那种夫婿封了“侯”和“成功男人”原配的真实感情，只是国人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而作品中的异邦女人是一场误会，后面还有个光明的小尾巴。如果仅仅是一场误会，主人公就不会产生如此大的失落。作品是给国人看的，为适应国人的心理习惯，在发表时，末经作者同意，把那个光明的尾巴删去了。这篇作品压了很长时间，原因是有点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