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卫华 李哲峰
台湾作家郑愁予的《错误》是广为传颂的名诗,它以其“轻巧清隽”、“美丽凄哀”的抒情风格著称于世,“堪与宋词小令相提并论”。尤其是诗歌中所使用的“莲花”、“柳絮”等传统意象,因其独有的东方味道极易唤醒中国读者的记忆与联想。不仅如此,诗中所描摹的缠绵悱恻、凄婉伤神的爱情故事,诗歌自身所折射出的传统的闺怨诗含蓄蕴藉、温柔敦厚的传统风格,以及夹在白墙青瓦中间的古朴悠长的“青石的街道”所散发出来的缕缕幽情等,淡化了时空的距离,都足以勾起我们那久远的记忆,引起我们心灵上的共鸣。
然而就是这样一篇脍炙人口的佳作,长期以来对它的主旨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一种观点以水晶先生为代表,他们认为错误是因女子引起的,“错误的形成,只因为少女的心扉紧掩;或者,她另有所盼,另有所期,诗人遂在交臂时错过惊艳的一刹那,在少女眼中,不是归人,而‘是个过客……了。”与此对立的是黄维梁博士,他在《怎样读新诗》中指出,这首诗中,骑马走江南的“我”才是主动人物。他认为“我”透视了女子的内心世界,不但知道女子此刻在寂寞中等待,更知道她已等待了一段绵长的日子(所以才说:“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如今看来,相较之下,黄维梁博士的说法似乎更容易被人接受,大陆诗人、评论家多与他持同一个调子。正如《中外现代抒情名篇鉴赏辞典》(学苑出版社)中任洪渊的赏析文字所提到,“‘我就是女子日日盼的‘归人,是极有可能的。读者不妨设想这样一个故事:‘我与女子分别后骑马周游江南。女子在寂寞中盼望着‘我回来,这是‘我深深知道的……”,“这个‘美丽的错误是‘我一手造成的”。对此他的理由很清楚,“本诗以‘我的动作开始,以‘我的声明作结。这个‘我君临全诗,控制了女子的感情的起伏。‘我捉弄了她,好像上天捉弄人。”而《教师参考用书》(人民教育出版社)中又干脆“折中”地说:“上述各种解释各有道理,将它们相互补充,可以丰富和圆满诗作的蕴含。”对此笔者认为这些观点多有不妥之处。
首先看第一种观点,他们认为错误是因女子而起,女子是主动者,而诗的开篇便说“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结尾又以“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收束,况且中间一段也是以第二人称——“你”来称谓女子的,显然,这篇文章通篇是以男子的视角叙述的,抒情的主人公是“我”,因此“我”才是主动者,这大概也正是人们普遍接受黄维梁博士观点的主要原因。
然而,黄维梁博士的看法以“我”为视角的分析角度无疑是正确的,但依照他的说法笔者又发现两处疑团。按照黄博士的说法,我已经是透视了女子的内心世界,不但知道女子在寂寞中等待,更知道她已经等待了一段绵长的日子,既然如此,如今“我打江南走过”为什么“我”不但不赶快去看她,反而还让这马蹄声成了一个“美丽的错误”?从他的分析来看,目的似乎是“我控制了女子情感的起伏”,(黄维梁语)并“捉弄了她的感情”(《教师教学用书》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更有力地操纵女子的心,以变态的满足我的私欲”。(《台湾新诗鉴赏辞典》北岳文艺出版社)但在笔者看来,这种认识不但破坏了全诗温婉、凄美的美感,而且丑化了“我”的形象,使之与读者心中的认识相脱节。我们应该看到,诗中的“我”把不能做一个“归人”而做了一个“过客”归结为“美丽的错误”,这本身就流露出自己的愧疚、无奈,换言之,造成这种结局并非“我”的主观愿望,“我”似乎是在将这一切归结为上苍的指使、命运的捉弄,而这一切都是和自己想与女子迫切相见的美好愿望相背离的。与此同时,笔者还想提醒读者的一点是诗中有这样一个细节——“跫音不响,三月的春帷不揭”,这个细节无疑是想表现女子在三月里,为了不沾惹更多的“闲愁”而独守空房、足不出户,尤其是“春帷不揭”一句有理由让我们相信,女子即使听到了“达达的马蹄”也并无理会,从而最终使得这声音成了一个“美丽的错误”。当然,这里对于女子为什么“三月的春帷不揭”似乎也交代得很清楚:诗中说“东风不来,三月的柳絮不飞”——“柳絮”“东风”这些风物在中国人看来最易撩拨女子的春心,在这情绪敏感的季节里与其出门踏春,还不如“春帷不揭”“窗扉紧掩”的好。看来,男子与女子根本没有见过面,就凭这一点也可以将以上两种理解完全否定掉。
基于以上考虑,笔者大胆地提出两种设想:一是羁旅生活的游子,浪迹天涯,由于思念自己的情人(或爱人),当他来到一个江南小镇,他那达达的马蹄踏在那向晚的青石板上时,他幻想着自己的情人(或爱人)就在这道旁某个房间中苦苦等待,想到她那容颜如“莲花开落”般地老去……这里,“我”便是用这种现实与幻想所碰撞出的“美丽的错误”来获得某种精神上的满足与慰藉,诗歌也以此来表达对自己所爱之人的无限眷念。除此以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诗中的“我”和女子都是虚拟的人物,“我”只是作者所选定的一个叙述主体而已,“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从未谋面,素昧平生,男子只是在布满青石的小巷行走,待字闺中的女子听到清脆的马蹄声,于是乎幻想路过的人是便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此时,作者遐想,倘使此时女子经不住这三月春光的诱惑走出春帷,凭轩远眺,抑或一路辛劳的男子口渴难耐想要讨碗水喝于是无意叩响了女子深锁的闺房,那时二人四目相接,爱情的火花可能瞬时相撞,这世间说不定又将演绎出一场“人面桃花”那般悱恻动人的爱情故事呢!只可惜老天与他们开了一个玩笑,他只是让男子匆匆走过,留下一段“美丽的错误”——而这一错误只是存在于作者本人的幻想之中罢了。这不由使我们想起张爱玲的一段经典论述:“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爱情的产生是需要缘分的。席慕容说:“如何让我遇见你/?在你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让我结一段情缘”,这就是时空交会的机缘,滚滚红尘中,只有碰上了,才会情不自禁,才会一见钟情,才会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感慨;反之,则可能无缘相识或相见恨晚,又可能引起许多得陇望蜀的意念或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幽怨。没有缘分,就象浩瀚天空中不同运行轨道上的两颗星,即使相遇的次数再多也只是擦肩而过…… 爱情的产生是这样,滚滚红尘中,朋友的相识、相知,人生的飞黄腾达,事业的功成名就等等,哪一项不需要机缘呢?从这个意义上讲,文章的主旨也许又不仅仅局限于爱情这一范畴了吧。
(余卫华 李哲峰,河北省邯郸市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