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筝
黄克诚(1902—1986),1902年出生于湖南省永兴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192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5年被授予大将军衔。
黄克诚眼睛高度近视,但在党内军内历来以看问题尖锐著称。新四军代军长陈毅曾对三师的干部说:“你们师长眼睛虽然近视,但他看事情却是千里眼啊!”
刚正直言的品格
在党内的老一代人中,黄克诚以刚直正派著称,并赢得大家的尊敬。他的一生历经曲折坎坷,几十年间有许多次受到错误的批斗,却始终坚持革命的理想信念,为真理敢做敢言。对于错误的决策,不管来自哪里,他都敢于抵制。
早在土地革命时期,黄克诚对“左”倾中央以“城市中心”的错误就进行抵制。1930年6月红五军扩编为红三军团。军团刚一成立,李立三就命令去攻打长沙、武汉等大城市。黄克诚找到军团长彭德怀,向他陈述自己的意见,黄克诚说:“我刚离开武汉时间不久,知道我们党在武汉没有多少力量,那里的党组织大多遭到破坏。现在搞以武汉为中心的城市暴动,根本不具备条件。要采取军事进攻的手段,靠现有红军的力量,亦不足以夺取武汉。如果盲目地实行攻夺大城市的计划,只能造成无畏的牺牲。”由于受“左”倾错误的影响,大多数同志并不同意黄克诚的看法,但彭德怀还是考虑了他的意见,率领红三军团没有立即攻打大城市,而是向湖南平江一带游击。在平江召开的会议上,大多数人仍然坚持按照中央的部署,去攻打长沙。黄克诚则仍坚持自己的意见,因而受到严厉批评,被指责为右倾机会主义,受到打击压制。
会后就连彭德怀也对黄克诚说:“你好大的胆噢,硬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黄克诚耿直地说:“我这个人不拐弯,有意见就提。”彭德怀气得只好说:“你少放炮”。黄克诚却说:“这做不到,明知不对,让我不说,杀了也不干。”见自己的部下如此倔强,连自己也很倔强的彭德怀也叹气道:“行了,你比我还像彭德怀,等着瞧吧,有你难受的。”
在苏区“肃反”运动中,黄克诚看到自己的同志被错杀,十分痛心。当上级肃反委员会给黄克诚送来第三师“AB团”名单,要求予以逮捕时,黄克诚坚决抵制,当觉得硬顶不行时,他就将这些同志送上山里藏了起来。打仗时让他们归队,仗一打完就又到山上躲起来。后来被肃反委员会知道,他们就把黄克诚抓了起来,要把他打成“AB团”分子,好在彭德怀拍了桌子,才把他放了出来。但其第三师政委之职被撤消。直到1931年12月,肃反被纠正,他才被任命为红三军团一师政委。
在攻占遵义后,黄克诚又因为向上级提意见而被撤职,被派到军团司令部当侦察科长。这对于一个高度近视的人来说,无疑十分困难,但他却因为有工作可做而不计较。在一次执行任务过程中,由于眼睛不好,居然误入敌军机枪阵地,差一点被打死。后来他还高兴地回忆说:“敌人好几挺机枪一齐冲我开火,居然都没有打中,眼镜反光他打不准。我还是活着回来了,看来那时我还不到该死的时候。”
抗战胜利后,黄克诚建议;不管苏军同意不同意,都要进军东北。在1945年9月14日他在给中央的汇报中提出,中央宜速派大部队进军东北,“至少应有5万人,能去10万人为最好成绩,并派有威望的军队领导人去主持工作。”他的意见被中央采纳,随后由他率三师主力3万多人北进。部队到达冀热辽后,他又力主避免决战而先开创新根据地。辽沈战役结束后,毛泽东鉴于黄克诚能提出独到见解,任命他主持接管天津,探索接管城市的经验。可见中央和毛泽东对他的倚重。
当黄克诚率领军队进军东北时,上级曾要求他的部队将武器装备转交给当地,说东北遗留的武器遍地都是,部队到了后就可以随时拿到新式武器装备。向来考虑问题与众不同的他意识到,如果情况不是这样怎么办?不利因素必须首先考虑进去,万一拿不到武器,而且大兵团作战,情况瞬息万变,如果没有武器,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坚持部队要全副武装北上。同时他还考虑到,部队出发时是9月份,但到达东北时就是严冬了,因此他要每个人必须穿上棉衣裤。当时人们还不理解,但后来事实证明他的正确。
毛泽东很欣赏黄克诚的一些见解,不过两人之间后来也出现过争执。1959年,在庐山两人一同吃饭,席间,黄克诚认为1946年的四平保卫战有错误。毛泽东马上说:“固守四平是我的决定!”黄克诚却回答:“是你决定的也是错误的!”面对这种倔强和坦荡,毛泽东沉默了一会儿,便以哲人特有的风度表示:“那就让后人去评说吧!”
严于律己
粉碎“四人帮”复出后,黄克诚住进了组织上安排的新家,当时他因为动手术,需要很好休息。但房子因为年久失修,经常漏水,而且地处王府井闹市区,很不安静。工作人员考虑到黄克诚的情况,建议另找地方,但被制止,黄克诚说:“这儿是有点吵,但比一般人家住的环境要好多了。再说,我怕吵搬走了,别人来了还不照样被吵吗?”最后只是把房子简单地修理了一下。后来在组织的安排下,他才同意住进玉泉山,一边工作一边休养,但他提出两个条件:家里的人包括老伴不要去,自己去后的伙食费不要补助,吃多少由他负担。
80年代初,社会上大兴结婚操办之风。黄克诚的儿子结婚时,工作人员希望能不能动用小车子把新娘子接来,黄克诚却说:“年轻轻的,坐公共汽车、骑自行车都可以来嘛。”有一个工作人员告诉他,现在结婚都兴用小卧车来接新娘。但是黄克诚就是不答应,最后还是用自行车接来了新娘。
与彭德怀
1930年初,黄克诚被中央军委派到彭德怀领导的红五军,担任第五纵队第八大队政委,大家对这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人的印象还是个书生,这其中包括彭德怀。但参加了平江、修水等战斗后,大家的看法彻底改变了。部队在攻打江西修水县城时,先行爬云梯的战士纷纷中弹掉了下来。紧急关头,黄克诚手持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冒着弹雨带头爬云梯。这一无畏榜样带动了全大队,人人争先,迅速把红旗插上城头。战后,军长彭德怀说:“打了一仗,让我们认识了一个人,修水战斗使我们了解了黄克诚。”不过,他又回头叮嘱黄克诚:“下次作战不许再挥大刀往前冲,那么大一副眼镜片子,一看就是个官,容易遭枪子儿。”
此后彭德怀多次保护比自己更喜欢提意见,更不会绕弯子的黄克诚。比如在苏区肃反中,黄克诚因为保护自己的干部不被肃掉,而把他们藏起来,结果自己被抓了起来,如果不是彭德怀拍桌子要人,黄克诚可能就被肃反掉了。
这种生死友情一直保持到建国后。彭德怀是国防部长,黄克诚为总参谋长,直接协助彭德怀主持军委工作。在庐山会议上,黄克
诚支持彭德怀,两人同时被打倒。
本来在庐山会议之前,彭德怀是打算让黄克诚去出席会议,自己留下来值班。因为他想黄克诚是中央书记处书记,对地方情况熟悉一些,而且他自己打算抽空写一本关于建军方面的书。但当彭德怀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黄克诚时,黄克诚没有马上答应,因为他考虑到在这之前,彭德怀曾受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如果彭不出席会议,可能会引起毛泽东的注意。因此黄克诚恳切地对彭德怀说“老总,你是政治局委员,你怎么能不去呢?还是我留下来值班,你去开会的好。”但是他们两人并没有想到后来的结果,只是觉得谁去谁留下值班的问题罢了。
等到黄克诚上山,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黄克诚是1959年7月17日早晨才上庐山的,上山后和彭德怀共同住在176号别墅,一个住东头,一个住西头。一见面,彭德怀就问黄克诚:“我给主席写的信你看了吗?你觉得写得怎么样?”黄克诚坦诚地说:“我看了,这信写得不怎么样。有意见可以当面说嘛,写信干什么。信里有些提法和用词也不太妥当。”此时的背景是,彭德怀的信已被加上“彭德怀同志意见书”的标题印发。
在7月19日的第五小组会上,黄克诚作了第一次发言,他表示同意毛主席对形势估计的三句话:“成绩伟大,问题不少,前途光明。”同时他又补充认为,作风上的主要问题是:只讲成绩,不讲缺点,讲好的高兴,讲坏的不愉快。从他的发言来看,可以看出他对形势总的看法和彭德怀的信是一致的,只是措辞上没有使用“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等过激的词语。
后来毛泽东的激烈发言,使会议朝着预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本来如果明哲保身,黄克诚不说话就是了。但是这显然不符合黄克诚的性格。据李逸民说:“总理通知黄克诚上山,并跟他谈了话,不要乱发言。黄克诚同志是绝对忠诚于党的事业的,他早就看到‘左的问题,所以没有听总理的劝告,一上山就开口了。总理批评他:‘你吃了狗肉来的吧!劲头这么大!”
面对善意的提醒,黄克诚表示:“落井下石也得有石头,可我一块石头也没有。我决不做诬陷别人,解脱自己的事!”
据人回忆说,在庐山毛泽东曾找黄克诚等谈话,毛泽东批评黄克诚是彭德怀的“政治参谋长”,是什么“父子关系”,“湖南小集团”、“军事俱乐部”等。对于这种批评,倔强的黄克诚当面就反驳道,我这个总参谋长,当时是你提名要我当的,不是彭德怀要我当的,怎么说我是他的“政治参谋长”?我和彭德怀完全是革命同志关系,说什么“父子关系”,是对我的侮辱,难道共同在湖南工作过的同志到一起谈谈,就是“湖南小集团”吗?黄克诚这种宁折不弯的秉性,当时就有人说:“打不死的黄克诚,压不弯的硬骨头。”
1959年8月17日,随着彭德怀被撤职,黄克诚的总参谋长、军委秘书长职务也被撤消。最后撤职降级,经过一段闲居后于1965年国庆前夕被任命为山西省副省长,分管农业。当他来到太行山高平县指导抗早时,看到自己战斗过的地方,想到当年与彭德怀在此相见的情景,他赋诗《忆彭德怀·调寄江城子》一首:“久共患难自难望,不思量,又思量,山水阻隔,无从话短长。两地关怀当一样,太行顶,峨嵋冈。犹得相逢在梦乡,宛当年,上战场,军号频吹,声震山河壮。富国强兵愿必偿,且共勉,莫忧伤。”
崇高晚节
黄克诚的崇高晚节,我认为充分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评价,二是主动让位。
如果从历史恩怨来讲,黄克诚与毛泽东不仅有分歧,而且在庐山会议上和“文化大革命”中遭受迫害,以一般人的看法,黄克诚对毛泽东可能会有情绪。但出乎意料的是晚年黄克诚一再呼吁“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新中国”,肯定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甚至对有大罪且整过自己的林彪,他也强调应如实地评价过去的战功。
1980年,黄克诚面对社会上出现的否定毛泽东的思潮,大声疾呼应正确看待毛泽东晚年的错误。1980年11月,黄克诚带着多病之躯,在会议上发表了长篇讲话,以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态度,正确评价了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历史地位和作用,批评了一些人在这个问题上采取的轻薄态度和不负责任的做法。他的讲话在报纸上发表后,引起社会的强烈反响,大多人称赞黄克诚的伟大胸怀和坦荡无私的革命家品质。
“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刚刚恢复工作不久的黄克诚看到党的干部队伍老化的现象后,就同有关部门同志谈话时说:“我从班房里出来,就感到这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老化不是办法,要及时考虑解决。”为此他多次向中央提出不再担任领导职务的请求。1985年5月,黄克诚又主动向中央写了一份请退报告,报告中说:“这是我久有的心愿。我再次恳求中央批准我从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常委、第二书记的职位上退下来,尽快由优秀的年富力强的同志来承担这一领导工作。”
1985年9月,中共中央批准了黄克诚的辞职请求,在同期召开的十二届二中全会,党中央给黄克诚发去致敬信,高度评价了他崇高的品格和高尚的情操。对于中央的高度评价,黄克诚觉得不安,他说:“这本来是应该的事,党中央还特别发了给我的致敬信。我感谢党,我老了,今年83岁,再过十几天就进入84岁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找我自去。这么老才退是不适当的,早就该退了……”
他一生讲求实际,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当他自感病已难治,便对医生们说:“请你们不必为我浪费国家钱财了。”他还多次以马克思的女儿、女婿拉法格夫妇在晚年为不增加党的负担而自己结束生命的事为例,拒绝用药和抢救。医生们只好让几个身强力壮的战士按住他的手臂注射、输液,黄克诚一旦清醒又把呼吸机的管子和针头拔掉。1986年12月28日11时15分,黄克诚溘然长逝,走完他光辉而奇伟的一生。
[责任编辑]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