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帆 管清友
中国石油安全战略正在布局之中。在中美之间的能源问题上,究竟是上演一出握手温情剧还是一场掰手腕游戏,攸关世界经济走向。如果中、美选择握手,事情的展开也不会像文中所述逻辑那样一帆风顺,但搭便车的因果,符合中国崛起的现实所需。
石油对于中国的意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重要。中国所面临的能源形势,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峻。据国际能源机构统计,如果按照2020年中国经济翻两番计算,届时中国能源需求将达到9.2亿吨,即使中国能源利用效率能够提高一倍,仍然需要4.6亿吨,而中国的石油产量估计最多能够达到1.8~2亿吨,缺口在2.5~3亿吨。
因此,开展国际石油合作,抵御石油供应风险,在可接受的价格下保证稳定的石油供应就成为中国未来能源战略的重要步骤。
美国参议员利伯曼在美对外关系委员会发表演讲时曾说,中美关系中潜在的最大的“冲突源”是两国对全球石油资源的竞争。20世纪最大的冲突是美国和苏联的军备竞赛,21世纪最大的冲突可能就是中美之间对能源的争夺。
倘如此,基于中国能源的全球布局,一方面需要埋头苦干,另一方面更要随时抬头看路,这决定于中美两国在能源博弈方面,本就是一场动态变化的战局。
冲突源
目前,世界石油储量占前10位的国家,集中在欧佩克国家(特别是中东地区欧佩克国家)、俄罗斯、美国。其中,欧佩克国家占世界石油总供给量的50%强,而中东地区欧佩克国家占有超过40%的份额。
世界主要能源消费大国和油气净进口国集中在OECD国家和发展中大国。意大利、日本、美国、德国对石油的依赖程度较高,只有英国和加拿大目前为能源出口国。
中国的国际能源合作不可避免地同这些国家形成了竞争关系。目前,中、美在石油安全战略方面存在着激烈的竞争关系。美国40%左右的石油进口来自拉美国家,20%来自中东地区,并与几内亚湾国家、里海国家签订了数十份投资协议。通过北美自由贸易区,美国维持了加拿大、墨西哥对本国的稳定能源供应。
由于传统的地缘政治关系,美国对拉美石油出口国能够施加更加直接的影响。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军事存在以及与传统盟友的结盟关系,则维持了中东地区较为稳定的供应来源。中国的原油进口来源地遍布中东、非洲、南美、东南亚和欧亚大陆。中国进口原油的来源集中在沙特、伊朗等欧佩克国家,也有大量进口来自阿曼、安哥拉、苏丹、也门、刚果、哈萨克斯坦、俄罗斯、越南等国。
从原油进口来源地看,中国的石油进口来源呈多元化态势,来源地遍布中东、非洲、南美、东南亚和欧亚大陆。
作为崛起中的大国,在能源方面,中国最大挑战来自于对既定的国际能源格局的改变,而且这种改变的力量可能被政治化。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1)中国(还包括印度、巴西等较大能源需求国)庞大的需求推高了国际能源市场的价格,价格的突高,以致于世界能源格局的利益分配结构被打破;(2)中国在全球范围内寻求稳定、多元的能源供应的行动,会被视为加剧了能源进口国之间的竞争关系,从而弱化了原有能源进口国的谈判能力,进而增加了出口国的谈判筹码;(3)与中国进行合作的能源出口国是美国、俄罗斯等大国的传统盟友,中国涉足与这些大国盟友的能源合作,往往会被视为对大国传统地缘政治利益的侵犯。比如中国与中东国家的能源合作就被视为对美国核心利益的威胁;(4)与中国进行合作的能源出口国也有许多被美国及其西方盟友视为“问题国家”,如伊朗、苏丹、阿曼、也门等国家。
近年来,出于对石油安全的担忧,中国进行了大量的海外石油基础设施的投资,特别是在非洲和前苏联地区,来确保自己的石油供应。中国的这种海外能源投资引起了美国的警惕。应该承认,这种潜在的冲突是可能出现的,不仅因为中美两国的能源需求仍然将保持持续增长,而且因为敌对的冲突是可以“自我实现的”。
中美两国如果在石油安全问题上采取对立和对抗的态度,会陷入不可自拔的“囚徒困境”,因此美国和中国应预见到相互竞争可能产生的严重后果,而且要对两国在石油依赖方面面临的共同挑战给予更大的关注。
握手的契机
中国和美国在石油安全方面可能是竞争对手,但是也存在着诸多合作的潜力。以能源合作为契机,不仅可以缓解不断加剧的全球石油竞争,而且可能对两国之间的战略性合作提供更广阔的舞台。
从目前的情况看,中国和美国在石油安全方面开展合作已经具有一定的有利条件。首先,石油价格的持续上涨对美国经济带来了不利影响。由于全球性的能源价格上涨,美国宏观经济面临严峻的通胀风险。美联储已经进行了年内的第2次、自2004年6月来的第17次升息。美联储的利率政策虽然遏制了通胀趋势的加剧,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能源价格上涨对国内某些产业的负面影响。由于油价持续高涨,美国的国际收支将继续恶化。从2002到2005年,美国的经常账户逆差已经扩大了两倍,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石油进口增加了大约1000亿美元。
其次,石油价格的持续上涨,带来了可能冲击国际货币体系的巨额石油美元剧增。据估计,石油出口国的官方外汇储备已经达到5100亿美元,但是这一数据严重低估了石油美元的真实规模。因为很多石油出口国将出口石油的收入直接放入石油稳定基金或投资基金,或私下里委托其他机构投资。2005年亚洲的经常账户顺差为2630亿美元,而石油出口国的经常账户顺差已经达到2420亿美元,几乎和亚洲不相上下。据IMF估计,到2006年,石油出口国的经常账户顺差将达到3110亿美元,这一数字将超过亚洲(估计为2530亿美元)。和亚洲的贸易顺差国不同——石油出口国的石油美元投资并非主要用于购买美国的国库券,其分布更加隐秘,流动更加自由,对国际货币体系的潜在冲击更大。
再次,使得国际政治格局出现了对美国不利的变化。由于世界上许多反美国家同时又是能源出口大国,这些国家依靠能源出口获得了大量外汇收入,财政状况转好,也使其进一步推行反美的对外政策有了国内经济的保障。
比如在拉丁美洲的委内瑞拉、玻利维亚等国,反美浪潮一浪高似一浪。最近委内瑞拉更是和伊朗结成了反美联盟。此外,得益于石油价格的上涨,俄罗斯近年来经济迅速恢复,增强了其在国际社会的话语权,其对外政策日趋强硬。从7月1日开始,俄罗斯卢布正式成为可自由兑换货币。如果俄罗斯建立起以卢布为计价货币的能源交易所,卢布也必然会冲击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
第四,维持石油运输线的安全对中美两国都是生死攸关的。美国对国际能源运输航道的保护减少了中国能源安全的风险,降低了中国为维护能源安全所需要花费的成本。由于中国几乎完全依靠外国油轮运输从波斯湾、非洲和拉美购买的石油,美国对霍尔木兹海峡、马六甲海峡等国际航道的保护客观上减少了中国能源运输受到恐怖主义分子和海盗袭击的风险,中国在国际航道保护的问题上享受到“搭便车”的收益。
最后,美国霸权地位的衰落已经非常明显,美国对世界热点地区冲突的干预能力呈现下降趋势。《华尔街日报》在最近刊发的一篇《原油现实:权力从石油消费国向生产国转移》的文章中指出,石油价格持续攀升的困局绝不仅仅是供与求的暂时震荡,搅动能源领域的还有西方消费国和石油供应国之间权力的持久转移。原来的相互依赖关系正在瓦解,新的秩序正在形成,美国与其盟国以及其他能源消费大国正在从优势转为劣势。中国应当推动美国及其盟国在能源问题上采取一致立场,增强能源进口国的谈判能力,也增强中国在国际能源领域的影响力。
由于历史问题、东海问题以及管线争端等问题的存在,中国与日本在能源领域的竞争也非常激烈。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复苏,日本加快能源合作的步伐,在非洲、拉美、俄罗斯等地区和国家与中国争夺能源供应。东亚地区的能源合作机制由于多种复杂的原因而无法形成。
美国国内很多智囊人物已经建议美国政府发起国际范围的努力,建立与石油进口国的紧密合作关系,以对抗欧佩克(特别是沙特阿拉伯)对国际石油市场的长期操纵。比如美国国际经济研究所所长伯格斯坦就建议美国应当促使全球能源价格大体上恢复到由经济学基本原理决定的水平上。如果这一目标实现,估计全世界每年的受益大约为5000亿美元,其中美国从中受益为1500~2000亿美元,且每年都在增加。从总体利益上看,美国如果调整其能源战略,试图降低石油价格,维护石油安全,则中国可能是这种战略的潜在收益者之一。通过支持美国的能源战略调整、参与美国倡导的国际能源合作,中国就可以使世界能源格局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当然事情的展开不会像所述逻辑那样一帆风顺,由于美国内部反对和敌视中国的势力仍然很大,中国和美国之间的能源合作势必坎坎坷坷。
如何刷新中国石油安全战略
中国参与全球层面能源合作的程度弱于参与区域层面能源合作的程度。在全球层面的能源合作中,中国基本被排斥于主要能源组织之外。中国拥有广阔的市场,但从全球层面的能源组织角度来看,中国还是个“小伙伴”,缺乏足够的发言权。中国开展区域层面的能源合作较为活跃,但由于缺乏国际组织的合作框架,合作程度还有待进一步加深。
中国与能源出口国的双边合作势头良好,与全球主要油气出口国都有着程度或深或浅的合作。但是,中国与这些国家的合作也带来地缘政治和国际关系上的一系列问题。中国与能源进口国的关系是竞争大于协作。由于西方大国——特别是美国是油气消费大国,中国的国际能源合作不可避免地与这些国家在某些地区竞争激烈,甚至可能发生冲突。但是,如果双方都能够从全局出发,加强合作,则其意义不仅在于缓解能源安全方面的对抗,而且会对两国的战略性合作创造新的契机。
由此,我们认为,中国对于国际能源合作的基本态度和应当采取的策略包括:
第一, 中国开展国际能源合作的基本态度应当是立足现有的国际能源格局,不挑战、不试图打破既有的能源利益分配。第二,中国的能源合作应当是全方位的。从中国自身来说,应当考虑政府与企业两个层面的合作。既参加有关国际组织的协调、对话机制,也要鼓励能源企业走出去。第三,中国应当加深与全球层面国际能源组织的合作程度,拓展与区域层面国际组织的合作。可以考虑在现有的国际组织,特别是在中国作为重要成员或主要成员的国际组织中推动创建国际能源合作的政治框架。第四,从国际能源合作的历史经验看,双边合作的紧密程度直接决定了在面临突发事件时一国抵御风险的能力。中国在全球层面的国际能源合作中处于劣势,但是可以加强与能源出口国的双边合作化解这一劣势。但是,在加深同能源出口国合作的同时,应当随时注意与西方大国,特别是美国的沟通与协调,不使其认定中国的能源合作对其造成了威胁。第五,要加强与主要能源消费国的国际协调,特别要注意避免能源竞争关系的政治化,特别要注意避免直接冲突。第六,要处理好与能源过境国家的双边或多边关系,防止出现能源运输中断。特别是要注意海路运输的风险。考虑建造新的运输通道,摆脱对马六甲海峡的严重依赖是未来中国能源合作的重点之一。
(作者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