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竞
在安哥拉长达40年的独立与和平进程中,中国扮演了举足轻重而又趋向中立的角色,并于新世纪重新成为罗安达的座上宾,地位之隆正如当年与中国对峙的苏联。这不是历史的简单轮回,而是一个正在崛起中的大国以和平建设者的形象重返非洲的精彩范例。
在西方文明扬帆出海、紫气东来的大航海时代,安哥拉首都罗安达是通往好望角险恶航线的起点,达伽玛等冒险家曾从这里启程发现辽阔富饶的东方。不幸的是,在东方和非洲均翻过殖民时代的沉重一页后,安哥拉却又陷入了内战的深渊。及至冷战大幕落下,美苏两国人走茶凉,安哥拉被弃若敝屣的时候,冷战中一向以对外关系服从政治斗争的中国,居然奇迹般地把“安哥拉模式”变为中非合作的典范——中国投资的石油工业、本格拉铁路,以及大量的港口、公路、机场项目正全面铺开,2005年安哥拉对华出口原油占中国石油进口总量的13%,超过伊朗而仅次于沙特。要了解中国的这种优势是怎么由传统转化来的,就必须进入冷战当中的那段峥嵘岁月,探究中国在非洲烽火中出没的身影。
安哥拉的三国演义
2002年2月22日对于安哥拉人民来说意义重大。“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领导人萨文比被政府军击毙,绵延40年的安哥拉内战终告结束。安哥拉原为葡萄牙总督治理的“海外省”,自1885年以来一直处于葡萄牙的殖民统治下。20世纪50年代,亚非拉殖民地独立运动风起云涌,仅1960年的“非洲独立年”就有刚果、乍得、尼日利亚等17个非洲国家宣布独立。乱世出英雄,1961~1975年,安哥拉人民解放运动(“安人运”)、安哥拉人民解放阵线(“安解阵”)和争取安哥拉彻底独立全国联盟(“安盟”)揭竿而起,与宗主国葡萄牙进行了十多年斗争。这些安哥拉的武装派别脱胎于安主要部族武装,社会主义色彩浓厚,明里暗中接受着来自社会主义阵营的援助,发展日益壮大,并席卷全国。1975年,葡萄牙殖民政府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遂与安武装派别达成了标志安哥拉独立的《阿沃尔协议》。
然而,在印度支那、黎巴嫩、朝鲜一再发生的冷战悲剧又一次在南部非洲上演——殖民宗主国甫一离开,超级大国便迅速取而代之。1975年,美苏等国从各自立场出发,迫不及待地介入安哥拉,把安哥拉变成其为全球争夺进行的又一场代理人战争的战场。兄弟阋墙,原本根据《阿沃尔协议》成立的过渡政府在8月份解体,各派武装为争夺势力范围展开激战。由于“安人运”明显左倾,美国在武装冲突初期支持“安解阵”,而苏联、古巴支持的“安人运”则于11月11日宣布独自成立安哥拉人民共和国。至此。令150万人死亡,400万人流离失所,对整个南部非洲影响深远的“小型世界大战”全面爆发。
混战当中,有三国演义中“东吴”气象的“安盟”一开始就得到了中国的坚定支持。早在安哥拉独立运动初期,中国在“两个拳头打人”和“以苏划界”的思想指导下'曾对搞武装斗争的“安盟”大加栽培。随着70年代勃列日涅夫治下的苏联在全球范围内展开攻势,中国对非洲政策也由文革初期的“反帝防修”逐渐演变为“联美抗苏”。1976年,中国文革进入尾声,而美国此前支持的“安解阵”也在内战中早早出局,从而排除了中美军事合作的最后障碍,北京转而同华盛顿以及比勒陀尼亚一道力挺萨文比领导的“安盟”。
若纳斯·萨文比,1934年生于安哥拉铁路员工家庭,青年时代先后在葡萄牙和瑞士求学,拥有医学学士和政治学博士学位,能讲流利的葡萄牙语、法语和英语。1961年,萨文比加入反对殖民统治的“安哥拉人民联盟”,60年代中期曾在中国接受军事训练,并在安流亡政府中官至外长。由于政见不和,萨文比后来退出人民联盟,于1966年自组“安盟”,到1975年安哥拉独立前夕,它已经成长为可以与另两个主要抵抗组织“安人运”和“安解阵”平起平坐的重要力量。内战爆发一年后,“安盟”以中、美、南非3国为后盾,以安东南部钻石产区为根据地,形成与控制首都的“安人运”楚汉争霸的局面。
进入80年代,苏联渐成强弩之末,而中国的“阶级斗争”和“全球革命”也已经让位于经济建设,中苏关系走向全面缓和。在这种情势下,1983年,中国同“安人运”主导的安哥拉政府建交。1988年,戈尔巴乔夫开始“新思维”改革,冷战格局瓦解,世界热点普遍降温,支持“安盟”的南非白人种族主义政府也于该年垮台。90年代初苏联解体,“安人运”放弃了马克思主义,两极对抗消失,国际体系陷入剧烈转型期,美国亦无必要继续支持“安盟”。这样,随着大国离席,安哥拉内战终于走向尾声。
1991年5月,安政府与“安盟”在葡萄牙里斯本签署《比塞斯和平协议》。翌年9月,安举行独立后首次多党选举,“安盟”失利并拒绝接受选举结果,安重陷内战,不过此时已无大国插手。两年后,内战双方签署《卢萨卡和平协议》。和平进程几经反复,包括中美在内的联合国安理会分别于1993年9月、1997年10月和1998年7月3次通过对“安盟”实施制裁的决议,包括对“安盟”实行武器禁运、限制其领导人出国旅行、禁止其从事钻石交易等内容。2000年中国外交部发表对于安哥拉问题的立场声明,认为“安盟”未完全履行《卢萨卡和平协议》和联合国有关决议是导致安哥拉和平进程遭受挫折的主要原因。最终,“安盟”领导人萨文比被政府军击毙,安哥拉内战终告结束。
在安哥拉长达40年的独立与和平进程中,中国扮演了举足轻重而又趋向中立的角色,并于新世纪重新成为罗安达的座上宾,地位之隆正如当年与中国对峙的苏联。这不是历史的简单轮回,而是一个正在崛起中的大国以和平建设者的形象重返非洲的精彩范例。
世界大棋局上的非洲烽火
“冷战”这场奇怪的战争,在狂野的非洲大陆上却与当地复杂的部族矛盾杂糅在一起,表现为血腥的热战。数十年的烽火连天,燃遍“非洲之角”、刚果(金)、乍得等诸多非洲国家。这些非洲内战的血腥和反复,令人叹为观止。
在刚果(金)(当时名为扎伊尔),美国、以色列扶持的蒙博托在1960年杀害了亲社会主义的原比属刚果总统卢蒙巴,建立了独裁统治。中国在1964~1965年曾支持反蒙博托的游击队,后来出于在非洲排挤苏联影响的战略考虑,于1973年又同蒙博托政权建交。世事无常,60年代在中国受过训的洛朗·卡比拉组织的反政府游击队于1997年推翻了蒙博托统治4年后卡比拉又被部下杀死,他毕业于中国国防大学的儿子约瑟夫·卡比拉(Josef Kabila)迅速回国平息叛乱并担任总统,其任内奉行积极的对华政策,而中国自2003年起先后向刚果(金)派驻6批维和工兵分队,也被视为对其政权的支持。
在布隆迪,胡图和图西两个民族的
冲突自1962年独立后一直不断。1993年,布隆迪第一位民选的胡图族总统恩达达耶遭暗杀更是引发了旷日持久的全面内战,造成超过30万人死亡。而在乍得,1962年托姆巴巴耶成为乍得独立后首任总统,随即陷入南北内战……
对于非洲的悲剧,世界大国难辞其咎。一手导演了安哥拉内战等地缘政治杰作的布热津斯基在其经典著作《大棋局——美国的首要地位及其地缘战略》中似乎从未考虑过将安哥拉列为重要的地缘政治支轴国家。奠定美国全球战略基础的战略家斯拜克曼,声称美国的安全首先取决于欧洲和东亚的均势,其次是西半球的和平,而从未把非洲放在眼里。
但冷战的经验表明,即使是配角,安哥拉等非洲小国的命运也始终牵动大国政治的神经。现实主义均势外交和大国博弈的直接后果是,刚果(金)、安哥拉、卢旺达、布隆迪、索马里的动荡和屠杀在冷战后十数年仍未平息。
而在美苏之外,中国理想主义和特立独行、游离两大阵营之外而自成一家的外交政策反而使中国在“两极”天平上赢得了超过自身实力的权重,并在非洲赢得了影响力。但这一以国家现实利益为代价的对外政策注定难以长久,而“以苏划界”的对外政策使中国在柬埔寨、安哥拉、越南等地成为美国对抗苏联的棋子。
今天,苏联已经归于历史,在非洲经营多年的欧洲殖民国家也早已迎来“西方的没落”,当美国忙于全球反恐和构建“新帝国”体系的时候,富饶但饱经沧桑的非洲大陆成为中国尚有较大空间能与美国就资源和商品市场一较高下的场所。这场新的较量无碍意识形态,更摈弃革命输出——这是发轫于国家利益、能源安全,以软实力和对于新的世界体系精确把握为依托的斗智斗勇。冷战时代半遮半掩,以世界革命为旗帜,以不计代价援助为手段的中国对非政策正向务实、全面迅速转型——这个棋局,棋手几多变换,但博弈仍在继续。
西出安哥拉海岸1000英里,大西洋上坐落着对于地理学无足轻重,但对于史学却名声显赫的小岛圣赫勒拿岛——当年大英帝国囚禁法皇拿破仑于此。据说这位曾亲手撕碎神圣罗马帝国千年封建统治、缔造崭新国际体系的平民皇帝曾预言“中华睡狮一醒便将震惊世界”。几多轮回,预言经验,中国的坚定脚步愈行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