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春宇
我特别崇拜父亲。父亲善待亲朋好友一贯所持的乐于助人态度,在我很小时就已烙记在脑际,多年以后仍历历在目。对于我们当时生活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回想起来我总是有些后怕。
记得年少之时,家门口常养几头小猪。有一次,父亲买了一个胖猪模样的钱罐给我装硬币,顺手指着猪圈说,养猪是一个攒钱的过程,教育我千万别乱花零钱,要好好存钱,一定要把有限的钱用到节骨眼上。而令我觉得奇怪的是,每到壮猪出售之后,阿秋叔总要上门借款。我很纳闷,难道阿秋叔就是节骨眼?要不然,怎么我们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养猪攒到的钱老是花到他的身上?父亲却每次都笑着重复一句话:“阿秋叔家有急用,我们能帮多少算多少”。又有一次,邻居阿松兄好不容易把新房子建起来了,眼看年关将至,寒风乍起,新房也特别通风透气,阿松妈也忙于筹备婚事,新娘过门已是指日可待。结婚是人生的三大喜事之一,但我见到阿松兄到我家串门时却总是愁眉苦脸,我就斗胆问父亲:结婚真的那么可怕吗?女人真的是老虎吗?是担心娶妻容易养妻难吧?这一次,父亲还是笑容可掬:“阿松兄是为买不起门板而犯愁,爸爸已经到村里的机锯厂交代(预定)了一副上好的杉木门,还帮他找了最好的油漆师傅,你就等着准时去他家吃喜糖讨喜烟好了,小孩子哪来那么多的问题,留点心思看看《一千零一夜》吧。”
我的童年是在父亲的背影中度过的。每当村头的高音喇叭响起“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的时候,床头那个镶着公鸡的机械闹钟也就对着我“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接着,父亲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各喝一碗盐水,然后扛把锄头,光着脚丫跟着他担粗(挑肥)的背影到地里干活。那个时候,我看到父亲的肩膀并不宽厚,脊梁也不挺直。我心里就想,长大后我一定要挑起父亲的担子,像父亲一样勤俭持家,安居乐业。每次想到父亲辛劳的一生,我都会感觉到老屋门板上这八个字的份量。从小学到高中这个阶段的课余时间,我一直跟着父亲干农活,无论是到菜地除草,摘菜剪韮;还是到猪牢饲养,池塘抓鱼,担粗施肥;甚至于犁地办田,播种插秧,喷药抠(除) 草,刮稻打谷,晒粟碾麦,等等,都是父亲留给我的终生财富。
我真崇拜父亲,在那个艰难的年代,他总有本事能让我们全家有吃有穿,而且尽量吃得好一点穿得像样一点。走过了生命的35个春秋,父亲教我的一首古诗仍不时在嘴边溜来溜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后辈虽可轻而易举背诵出来,但要真正领悟只恐尚须时日的煎熬与岁月的磨练。每当晚饭后,村头的高音喇叭总会响起一曲经年不变的广东音乐《春江花月夜》,我就跟随父亲围着浴布(也叫水布,我们把它一物多用,下田干活可顶衣,下溪洗澡可遮羞,出门走路可遮阳,夏天乘凉可当席,冬天驱寒可挡风)和裤头(母亲自己手工缝制的粗布短裤,既凉爽又环保),沿着乡村的小路走向溪头的公共浴场,与村里的小男人互相嬉戏大打水仗……父亲虽然没说太多的话,不过我很快乐;看得出,爸爸也很快乐!
我记得父亲以前曾说过,世界上的很多东西,过去了就再没有这支歌可唱了。可惜我当时还听不懂,总以为自己还年轻。其实生活中的很多事物,如不及时好好把握,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那个店了。
几年前,父亲从村里的集体企业退休,不久就查出得了不治之症,尽管我放下工作带他上省城进最好的专业医院,找叔父请最好的专业医生。但爸爸还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一家人从此再也不能齐齐全全地在一起吃饭了。父亲永远走了,我却没有机会请他吃过一次饭。如今我已长大了,以后全部要靠自己了。用父亲的话来说:要自己吃自己的了,不能再吃老爸的了。父亲走了,他竭尽全力让我能容易点儿在社会上立足谋生。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慈父那双深邃的眼睛……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人世间,父母对子女的亲情是最纯粹的,最可靠的。父母的爱无处不在,是生活,是唠叨,更多的是包容和理解;我们做儿女的却经常忽略父母爱,或理所当然享受父母的爱,而不懂得回报。
光阴荏苒,父亲因患不治之症骑鹤西归已有三载,享年六十有二,如果按现在的年龄划段,也可以说是英年早逝了。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我的父亲。他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在我眼前浮现;他的音容笑貌,朝朝暮暮在我身边萦绕;他的谆谆教诲,无时无地在我脑海翻腾……父亲走了,嚎头大哭之后我擦干眼泪。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为他送行。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领悟:被爱着是幸福的。百善孝为先,不管我们为父母做了多少,都远远不及父母对我们所做的一切。“岂无远道思亲泪,不及高堂念子心。”但行孝须及时,不要让我们再留下这样的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待。
在我心中,父亲可亲可敬,可学可爱,可尊可仰,可歌可泣。很感激倡议给双亲过节的那个人,让我们能够郑重其事地在一个庄严的时间里为双亲祈福,好好地感念一下双亲的养育之恩。善待自己的父母吧,让天下所有的父母(长辈)都能有幸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