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 名
从小开始,唐文的手中便被父亲塞上了一支画笔。父亲是个画者,不管怎样努力,却总是画不出有分量的画来,在画界闯荡了大半辈子,还是这么默默无闻。
父亲也终于从当初的不甘心,到后来的无可奈何。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理想,而是把这个多年的梦想转交给了自己的儿子,他多么希望将来有一天,儿子能在画界闯出一席之地来。
唐文从小就知道父亲对自己很严厉,无时无刻地监督和指导着自己画画,等有了些基础,便带着他走访了很多当时的名家,希望能得到他们的指点。但是,多次的奔波和走访下来,得到的却不是名家的教导,而是他们的建议和劝告,唐文并没有画画方面的天赋,以这孩子的资质,到头来或许将和父亲一样,在画界变得默默无闻。
父亲听了心中很不好受,每天都以酒浇愁,变得郁郁寡欢起来。渐渐,父亲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只要看见唐文稍微有些贪玩,不好好练画,便对他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尽管父亲知道唐文的资质有限,有时对他或许太苛刻和残酷了些,但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对儿子抱有的希望太大了。
以后唐文只知道,所作的惟一事情就是不能让父亲感到失望。久而久之,这股无形而巨大的压力,让唐文的身心总是处在一种无法言语的沉闷之中,他的表情失去了年轻人特有的丰富,冷冷地,本来清澈明亮的眼睛变得空洞无神,白茫茫的目光中透出的一股寒气,让人不敢直视。
从此,唐文经常做起了同一个噩梦。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明明睡着的自己,却清醒地感到自己的眼睛睁得很大,仔细地看着房里熟悉的每件东西,尤其是那扇门,总好像有一个人躲在门后,他在等待着,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门慢慢地打开了,一个黑影出现在门口。“啊,”唐文一声惊叫,一骨碌坐了起来,细细的冷汗布满了他的额头,又是这个梦。
到了18岁时,唐文已经跟着父亲参加了很多的绘画比赛。尽管由于刻苦的练习,他的基本功很扎实,但是画出来的画总是缺少了一种灵气,就好像没有魂魄的人体一般,虽然实实在在的,却如同行尸走肉。
于是,父亲带着他走遍了很多名胜古迹,高山大海,原野草地,为的是让他的画中能有灵魂显现,并给他讲解很多的人文历史,把更多的名作背景解说给他听,唐文听得很仔细,他迫切的想要改变自己,希望能让自己的画拥有灵魂。
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大地充满了无限生机。“看啊,儿子,多么美丽的风景啊,好好感受一下,从中体会大自然的活力。”唐文望着无限的风光,看了看明媚的阳光,感受着暖暖的光芒直入眼中的惬意。“走,儿子,我们到那个山峰上去,从高处眺望,这里的风景一览无遗,对作画很有好处。”说完,两人背着画板,直奔山顶而去。
“就把画板架在这里吧。”父亲指了指山顶的悬崖处,然后两人一起寻找着中意的画景。突然,一阵大风吹来,架着的画板倒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掉下山去,父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完全忘却了自己的生死。画板被挡了回来,自己却由于冲得太猛,无法及时收脚,从峭壁上滑落下去。“爸爸!”唐文一声大叫,奔跑了过去,趴在峭壁处,看着下面。“儿子,我在这里。”父亲大声叫喊着,“爸爸,你坚持住,我去叫人。”
他看到了父亲,正紧紧地抓住峭壁上的枝条,在生死之间坚持着,这一残酷和恐惧的场面,渐渐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一幅血色的画。唐文惊呆了,从没有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创作意识,他犹豫着拿起了画笔,就那样趴着,用俯视的角度,边看着父亲,边在画板上绘画起来,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利索,越来越显得娴熟。父亲显然也看到了他正做的事情,他很清楚地能看到儿子的表情,这是一种从没有过的认真和自信。父亲知道,儿子找到了创作的灵感,他没有再叫喊,怕打扰了儿子的专心,用着仅剩的一点力气,顽强地抓着峭壁上的枝条,为了能让儿子有充分的时间绘画着自己。
时间一分分的过去了,唐文的画作终于结束了。他猛地站了起来,大叫着“爸爸,坚持住啊,我就去叫人来,我要给你看我的画啊!”话刚完,父亲抓着枝条的双手已经再也没有力气,他的身体好像一片枯叶,从空中飘落下去,既而消失在唐文的视线中。
唐文这幅惊世骇俗的作品终于发表了,顿时震惊了整个画界。画作灵感的来源,画作的背景和画中的含义无不令人惊心动魄。这幅画中到底有一种什么样的灵魂存在,阴暗的,冷酷无情的,儿子的,为之献身而高尚的,愚昧的,父亲的,亦或是父子执著的,或是更多的别的,谁都无法甚至是不敢去确定。
以后,唐文仍旧不断地做着先前的同一个噩梦,不过他确切地知道,那个从门后走进来的黑影,不是父亲,而是自己。
(冯国伟摘自《上海故事》200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