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 宇
穿孝的白桦哭遍了整座树林。
这儿谁死了?谁?莫不是我自己?
这是俄罗斯诗人叶赛宁的《冬天》,在清明,这样一个春天,引用这个句子,是为一个船工奏一曲《安魂曲》,然后,哭我们自己。
这个船工,叫肖楚红。
4月1日,肖楚红在衡山县九观桥水库的漩涡中救下了六名游客和一名船工,在苦苦的支撑之后,自己却被吞没于巨大的漩涡。这名船工,来不及也没有理由为自己悲伤。可是,我们现在有理由为他悲伤,为一个好人悲伤。
肖楚红以沉入水底换取了别人的重生,生死一隔,受到恩惠的人却转瞬割断恩义的脐带,无声无息地消失于茫茫人海。肖楚红遇难后的几天,获救者无人来吊唁。人已殁,水犹寒。
更有甚者,为了逃避对于恩情的心理负担,为了躲避对于死者亲人可能的补偿,获救的船工悍然否认被救的事实。他说,当时并不危险,肖楚红并不是去救人,而是去抢客源。
九观桥水库沉下去了舍生取义的躯体,浮起的却是苟活者的身影。无聊让人生厌,无耻让人愤怒。不堪的是,我们却要与这些流言相伴。我们愤怒,难道人心竟然麻木到险恶?难道世俗竟然恶俗到叵测?前来与获救船工杨德春“对质”的现场船工尹金莲,这个性格温和的妇女一边讲述一边流泪,她说:“这些游客这么做是没有良心的。”
在经历与尹金莲的“对质”后,杨德春说:“我不晓得怎么讲。危险么,看起来是危险的样。有没有必要救?我不好说。”怎么说?我们只能说,不该死的已经死了。而良心何在——她还在善良的人们心中。
另一个获救者,与肖楚红同镇的游客成吉伟已被找到,他说没去吊唁的原因是他母亲不知道肖家人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怕他遭到危险。难道还有什么让我们在恩情面前也恐惧得止步吗?人皆有子,死去的肖楚红难道莫非人子?我们怎能像抹去蛛丝网一样轻轻地抹去死者的恩情、重生的记忆?
一同获救的,还有成的舅妈、姨外婆与四岁的表弟,另外两名“可能是衡阳市某铁路学校的学生”。载着获救游客出去的船工刘华元说,“两个学生上岸后一边哭一边说,那个船工死得好惨,那个地方再也不想去了。他们当时打了电话给他们的父母,父母得知他们脱险后,要他们赶快回家”。可是我们今天想说的是——你们必须站出来,因为我们不能接受一次恩义的背弃与精神的愚弄,我们怎么可以背过身去,擦干恐惧的眼泪,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如果是这样,这就几乎是一场精神上的“毁尸灭迹”,在人生的天平上,有人已经死去了,你们活着,你们都不肯在死者面前流一滴感动的泪水,还有比这更为残酷的么?
死者的家属说:“我们只要他们来家里看看,说句感谢的话,我们心里也舒服些,也不要他们做别的什么。”这微漠的要求,是为让他们在亲人离去的苦痛中站起身来,寻得活着的安慰。因为如此,我们就要你们流几滴感动的眼泪,因为更多的人心,因为更大的世道。
郁达夫说:“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一个悲哀的民族,有了英雄而不知崇仰的民族,是一个可怜的奴隶之邦。”那么,一个不知道报恩的民族呢?施恩不为图报,市侩的用心做不出真正的恩义,但受人滴水之恩,则不能不以涌泉相报,因为这是恩义得以循环的人类之道。
在失去一个好人的生命之后,我们不能再失去一个民族恩义的重量——我们、所有人不能也不愿意生活在一个忘恩负义的世界里。
为俄罗斯民族喊魂的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说:“我的交响乐多数是墓碑。”在我们看到恩义价值被毁的迷茫同时,我想以此为我们也许正在失去的恩义树一座碑,不为埋葬,只为重生,这世界将会给我们一次抱头痛哭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