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凌君洋

话说A市有两所规模相当的二级甲等医院，一所在城西，一所在城北。

规模相当，也就意味着医疗条件相差无几。如此一来，为了抢夺有限的“病人资源”，不免有些明争暗斗。

今年，城北医院的老院长终于退休了，提拔了外科主任T当院长。新官上任三把火，T一上任就开始计划着如何扩大自己医院的市场份额。

城西医院的L院长对老院长的退休并没有在意，L和老院长虽然是竞争对手，但在一个城市里当院长，三天两头都要在会议或饭局上碰面，两人总是在似乎很友好的场面下话中有话地说上两句，所以L非常了解老院长——缺乏改革精神，不知变通，城北医院也因此失去大量病人，长期以来，一直是城西医院占据着优势。L深信这种优势不可能因为仅仅更换一个院长而有所改变。

新上任的T院长知道两家医院的差距所在，自己没有实力也没有必要和城西医院硬碰硬，转而开始寻找其他出奇制胜的办法，很快便想出了妙计：利用城北医院的“地理优势”。

这“地理优势”倒不是什么接近病人集中区，而是指近A市的交警大队。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T院长决定亲自登门拜访交警大队的大队长K，希望A市一切因交通事故而受伤的伤者，一律由交警大队赶到事故现场后再送到城北医院。

K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地说：“这个嘛，原则上并不是不可以的，只不过嘛，要经过研究……”

T觉得K在敷衍他，偷眼看K的脸色，只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立刻心领神会：“那是应该的，请您定一个时间，我们医院提供场地，开一个研究会再做决定。”

两人会心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研究会”后，“交通事故的伤员”这批生意理所当然划归城北医院所有，城西医院几天后才知道这一切，院长L急得直跺脚，眼看一笔大生意被城北医院完全垄断，L不禁开始为这个月医院的奖金犯愁。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怎么办呢?”L除了着急外，还非常不甘心：“只有跟老T那家伙……”

日子匆匆过去了一个月，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既平常又不平常的事——说平常，那不过就是一场车祸而已，不平常的是这车祸发生在城西医院的大门口。

血，殷红的血从黑色桑塔纳的缝隙中汩汩流出，车门因为碰撞而严重扭曲，车内只有驾驶员一人，与它相撞的是一辆疾驰而过的大货车，大货车的司机见闯了祸，早就开着车头变形的车逃跑了。

围观的群众谁也没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拦大货车，不过还是有人记下了逃逸的车牌号，不少人拨打了110，也有人拨打120，但是没有人跑到近在咫尺的城西医院里喊医生——治疗重伤病人，必须先收取一大笔押金。无论是城西医院还是城北医院，都是这个规矩。

事故发生10分钟后，城西医院里几个因没活干而闲极无聊的急诊科医生听到了医院门口骚动的声音，几个人走到大门口一看，知道了大概情况后，一个人留在那里看热闹，剩下的回到医院办公大楼，报告了正在看报纸的院长。

院长一听是在医院门口的车祸，立刻站起了身，吩咐去叫几个外科医生来，一面亲自去看情况。

医生们惊奇地发现，往日一向处事冷静的L院长，现在突然脸色有些苍白，还一路小跑。

事故发生15分钟后，L院长带着几个急诊医生和外科医生跑到医院外，一个细心的急诊医生发现，当L院长的眼睛从扭曲的车牌扫过时，呆了好一会儿。

“先救人，不要管押金。”L院长一声令下，众医生立刻开始想办法急救，不过车门已经被卡死，根本打不开。L院长吩咐回医院拿工具，给车打开一个缺口，周围围观的群众纷纷称赞L院长的义举。

正在这时，交警大队的K终于带着一批属下赶到了。L院长刚想和K寒暄几句，不想K摆了摆手，立刻招呼手下救人。

毕竟是专业的部门，靠着工具，K的属下麻利地打开了车门，里面的伤者早已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只怕晚抢救一步就回天乏术了。

K大喊：“送城北医院!”

L大惊，跟着大喊：“医院这里就是，何必舍近求远?况且……”

K狠狠瞪了L一眼：“我是照章办事，这是规矩!”

L叹气道：“伤员……算了，算了，大家都看到了，不是我们见死不救。”

周围的群众议论纷纷，更有少数知道交警大队和城北医院之间猫腻的人站出来和K理论。K哪儿有心情听这些废话?三下五除二把伤员抬上了随后赶来的城北医院的救护车。救护车拉上警铃，一声一声的长啸渐渐远去，越来越轻，直到L院长再也听不见。

两家医院之间的距离不算近，就算有警铃可以忽略红灯，满打满算也是10分钟的车程，当伤员送到城北医院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K可不管这么多，他想找T院长打个招呼，这一个月来，交警大队为城北医院捞到不少生意呢。

K兴冲冲地跑到院长办公室，哪知道空无一人。不过K并没有感到奇怪，T院长常常在上班时间出去办私事，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K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K很没有耐心地等了一个小时，几乎要发作起来，直到副院长进来。K勉强挤出了笑脸，心想遇不到T院长，和副院长打个招呼也就聊胜于无了：“人是我从城西医院抢来的，难度嘛……麻烦你跟T院长说……”

副院长白了K一眼，用一种皮笑肉不笑的语气说道：“你刚才送来的死人就是T院长!你跟他说去!”

K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副院长又说道：“城西医院的L院长不满你垄断交通事故伤员的做法，扬言上告，T院长为求息事宁人才去谈判的，刚谈完划地盘的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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