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境开拓 讽古喻今

桂枝香

金陵怀古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进士。他目睹时弊，曾上书万言，主张改革政治，执政期间积极推行新法，抑制大官僚地主豪商特权，以期缓和阶级矛盾，发展生产，使国家富强，但由于保守派的固执反对，成效不大。王安石在文学上亦为宋朝一大家。这首词作于治平四年（1067）出任江宁知府（今江苏南京，旧称金陵）。其词作不多，而能“一洗五代旧习”（刘熙载《艺概》卷四）不受前人绮靡风气的影响。词的上片描写的是金陵的壮丽景色。金陵作为六朝古都，经过历代帝王的心血打造，其繁华是不言而喻的，而金陵本身处于山地、丘陵、江湖与河泊纵横交错的地理位置上，自然景观极其壮丽雄伟多姿。王安石正是面对这样一片大好河山，想到江山依旧、人事变迁，怀古思今，写下了这篇“意境开拓、讽古喻为今”的政治抒情词。

词的开头“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体现出作者凭栏远眺的立足之高、眼界之阔，把晚秋的金陵的壮丽雄姿都尽收眼底，气象是何等的开阔绵邈，让读者不禁想到毛泽东《沁园春·长沙》中“独立寒秋、湘江北去”的那种不同凡响、意境开阔的秋景图。“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则是抓住金陵的自然环境的概貌，描绘如白绸子般平静、澄清的江水与如箭头般峭拔的山，给全词营造出一个广阔的背景。“征帆”二句是在此背景之下对景物的具体描写，在滔滔千里的江面上，无数征帆于落日余辉中匆匆驶去。“背西风、酒旗斜矗”与杜牧的“水村山郭酒旗风”相比，浓烈而俊爽的差别显而易见。至于“采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这句如同大手笔中的点睛之处，谓长江仿佛天河，远在天际的船罩上一层薄雾，水上的白鹭纷纷起舞从银河上惊起，不仅把整幅金陵秋景图展现得活灵活现，而且进一步开拓观察的视野——在广漠的空间上，随着征帆渐渐远去，水天已融为一体，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如此雄壮宽广的气度、如此开阔旷远的视野让读者不禁想起王勃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两者展现的气度与视野不相上下，可谓异曲同工，是那些“小园香径”、“残月落花”之作无可比拟的。

词的下片，作者笔峰一转，切入怀古的题旨。用“念往昔”就拉开了怀古的序幕，也恰到好处地拉开了时空的反差，从眼前之景跳跃到六国统治时期的境况。所念的，是六朝统治者那种奢靡荒淫无度的生活；所叹的，是当隋兵已临城下，陈后主居然对国事置若罔闻，在危难之际还在和妃子们寻欢作乐的可悲，更为六朝各个王朝的统治者不思进取、不吸取前朝灭亡的教训而相继灭亡感到万分悲恨！“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暗用杜牧《阿房宫赋》“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之意。对于这些历史作者发出深深的感叹：千古以来，人们登高凭吊，都是空发兴亡的感慨，六朝旧事随着东逝的江水一去不复返了，剩下的只有几缕寒烟和一片衰草。最后作者借用杜牧的《泊秦淮》中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诗意，指出六朝灭亡的教训被人们忘记了。后人把陈后主所制艳曲《后庭花》看成亡国之音，据《隋书·五行志上》记载：“祯明初，后主作新歌，词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时人以为歌谶。此其不久兆也。”在这里，作者显然不似杜牧那样去责怪商女无知，而是意在言外：歌妓们至今还唱着亡国之音，正是因为当权者沉缅酒色，醉生梦死，当朝统治者如果再不改弦易辙，采取富国强兵的措施励精图治，必如六朝一样相继灭亡。

王安石作为一位有远见、有创新改革意识的政治家、思想家，站得高看得远。这首词通过对六朝历史教训的认识，表达了他对北宋社会现实的不满，透露出居安思危的忧患意识。同时，这首词的艺术成就也是相当高的，它体现了作者“一洗五代旧习”的文学主张。北宋当时的词坛虽然有晏殊、柳永这样一批词人，但都没突破“词为艳科”的藩篱，词风柔弱无力。而王安石这首词大胆突破那种不良词风的束缚，全篇意境开拓，把壮丽的景色和历史内容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借古讽今，由眼前之景延伸到对历史的凭吊与思考，进而对个人坎坷仕途、国家忧患兴起满怀愁绪，自成一格，这给北宋词坛带来了耳目一新的风气，使词的创作意境打破从前词风的束缚，向更开拓、更深广的意境发展。北宋的苏轼便是继承和发扬这种词风的词人，在怀古佳作中把个人的豪放风格与个人仕途坎坷的感叹融入写景、咏史、议论、抒情之中，意境开阔、雄健有力（代表作《念奴娇·赤壁怀古》）；而南宋的辛弃疾则是在词的内容和意境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与提高，咏史怀古的意境更广阔，反映的社会现实内容更丰富，对个人坎坷抗金历程的回顾与感慨更真切，对国家的忧患更深切关注（代表作《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可以说，苏、辛词的艺术魅力在于把王安石的词风发扬光大，因而王安石的《桂枝香·金陵怀古》可谓是宋词坛发展历程中的里程碑，《历代诗余》引《古今词话》说：“金陵怀古，诸公寄调《桂枝香》者三十余家，惟王介甫为绝唱。”这首词成为千古传唱的佳作是理所当然的了。苏轼也赞叹这首词，评价王安石“此老乃野狐精也。”

（游红梅，广东省韶关市翁源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