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澄
北京的景山是元、明、清三朝的皇家园林。元以前,这里有景没有山,是一片开阔平坦的大绿地。元世祖忽必烈非常喜欢这片绿茵,将豪华的后廷建在这里,取名“延春阁”。朱元璋的大军将大都皇城毁弃殆尽,还特别把挖湖掏河的淤泥堆在延春阁的废址上,耸起一脉短峰,取名“镇山”,意为镇住大元的气势,叫它永世不得翻身。明朝正统的叫法是“万岁山”,寄意大明江山万万年。之后,清朝进京的第一个皇帝顺治帝正式改名为“景山”。
这些都是景山的老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现在要说景山的新故事,赏心悦目的事多得是,都不说,单说景山亘古未有的——景山的歌声。
北京人爱唱歌,天下闻名。有个瑞士旅游团到北京后,点着名地让旅行社安排去景山听歌。一位美国记者一连两天扎在人堆里听“老北京”可着嗓子唱歌。他感慨,到景山听北京人唱歌,你就了解了今天中国人的生活。
重阳节过后,我连着三个星期天上午到景山听歌、观歌、访歌。
景山的歌场分布在五峰山麓的北侧,既有聚集半山敞轩的百余人大合唱,也有散落在堂前、树间、路旁、花畔人数不等的中小型合唱。可谓星罗棋布,此起彼伏,别具一番风光。形式也各不相同,有的无乐器伴奏,一人指挥,大家清唱;有的全套丝竹打击民乐伴奏,就像正式演出;更多的是一架手风琴,或电子琴伴奏,大家按节目单次序唱,全身心地投入、忘我、忘忧,超然物外。徜徉其间,发现除了唱,还有舞。一路上应乐翩翩起舞者还不在少数。这情景与古老的景山相和、相谐,古趣里平添了一股昂扬的朝气。
一位50岁左右、个子不高的老大姐紧着张罗,又指挥,又唱歌,又跳舞,忙得她一脑门子汗。她的笑声时时压过众人的歌声,分外爽朗动听。“文革”时这位老大姐到内蒙古插队当赤脚医生时冻坏了双腿。刚开始她很绝望,不想活了。后来,她唱起了歌,从《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到《让我们荡起双桨》、《歌唱祖国》……越唱心头越暖,眼前越亮,歌声给了她活下去的力量。回到北京,唱歌成了她最高兴的事情。她自己唱,也带动大家唱,心里再也不憋屈。她感觉,歌声就是生活中的阳光。
一位坐轮椅的老者是抗美援朝的老兵,他说,每次老战友聚会总要唱两首歌,唱《志愿军战歌》,唱《一条大河》,唱歌让人精神,不觉老!
在寿皇殿东侧的牡丹池畔,有一组女声合唱,一位娴雅的女士任手风琴伴奏。她们都是教师,有大学的,中小学的,也有幼儿园的。她们唱的多是《月亮颂》、《索尔维治之歌》那样的难度很高的西洋歌曲。领头的是一位衣着得体的老教师。她说,她念小学时在一个教会学校,音乐课学的都是西洋歌曲,她很喜欢,后来也跟专业老师学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些歌都不让唱,现在好了,可以放开嗓子唱了。有一次,她在景山哼着歌散步,发现有两位女士一直悄悄地跟着她。一问,她们也喜欢,想学。这样她们就组成了小组。每周活动,还参加了不少演出呢。她们告诉她贝多芬的一句名言:“音乐,有人把它比作花朵。因为它铺满在人生的道路上,散发出不绝的芬芳,把生活装饰得更美。”还有一句,“领悟音乐的人,能从一切世俗的烦恼中解脱出来”。
有位退休的老工人每天到景山打太极拳。他发现那么多人爱唱歌,没伴奏,就用积攒下的退休金买了架电子琴,又买了不少的伴奏卡和电池,每天推着小车到花圃边放音乐。一来二去,这琴声还真招来不少的人,越聚越多,成了唱歌的固定点。看着大家又唱又跳,他乐得合不上嘴,直拍着大腿打拍子。在歌声中,他找回年轻时的欢乐、晚年的舒心和融入美丽园林的自由自在。
还有一群歌友是从医院“转”来的。原来他们都是慢性病患者,什么冠心病、糖尿病、高血压、高血脂等等,还有的得了癌症,整天吃药打针,愁眉苦脸,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难受日子。后来有人开了窍,说不能这么活着,咱们得自己找乐,找健康,高高兴兴度过每一天!于是他们相约每天早晨到景山唱歌跳舞,由着性儿地放松自己。日子长了还真见到了效果。一位中学老师得了糖尿病,控制饮食,见天吃药,思想负担挺重。景山的放歌,让她一身轻松,心态平和,治疗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她说,歌声让我认识到,人,要做自己的主人;音乐,能医治药食作用不到的心灵。
信步秋风,思绪飞升。一座七百余年的皇家园林,承载着厚重的历史,承载着冗长的故事,承载着明清两代皇帝们可以君临天下、却左右不了自己与王朝命运的重重悲剧。眼前,虽然“萧瑟秋风今又是”,但那满园飞起的歌声,正明白无误地宣称:生活,听我们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