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证据

荣　子

2004年9月29日，徐笑珍终于为自己那人工授精的儿子争取到丈夫应付的抚养费。说起自己8年的婚姻生活，徐笑珍泪水涟涟。

为面子，丈夫逼她做人工授精

1993年，徐笑珍从北京一所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受聘到某化工厂当了一名技术员。身材苗条、面容清秀的徐笑珍，很快就成了厂里众多小伙子追求的对象。

1995年8月，厂里新来了一位研究生秦尚洋，担任徐笑珍所在车间的车间主任。他身材高大，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又不失帅气。徐笑珍在他上任后召开的第一次车间大会上，就对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而他对她，也很有好感。

由于都在一个车间，徐笑珍和秦尚洋有了许多接触的机会，秦尚洋更是利用工作之便频频向徐笑珍大献殷勤。两个人的眼睛都透露了自己心底的秘密，用不着更多的语言，徐笑珍和秦尚洋就走到了一起。

1996年国庆节，徐笑珍和秦尚洋喜结良缘。他们上班一起来，下班一起走，中午在单位吃饭也要凑到一起，节假日两人更是逛街、看电影、郊游，玩得不亦乐乎。他们的恩爱，很是令人羡慕。

徐笑珍是个思想比较前卫的人，她热衷追求时尚，懂得享受生活。所以，她早就决定不生孩子。尤其是体验到两人世界的快乐后，她更是坚定了“丁克家庭”的决心。

可是，作为家中的独子，秦尚洋却一直很想要孩子。而且，他觉得一个男人如果不要孩子，是被人耻笑的事。于是，从结婚起，他就软磨硬泡地请求妻子要个孩子。徐笑珍被他磨得没有办法，只得向他妥协，但提出起码让她享受一年的两人世界，秦尚洋同意了。

结婚一年后，徐笑珍和秦尚洋不再采取避孕措施。可又是1年过去了，徐笑珍仍然没有怀孕的迹象。每次回秦尚洋的父母家，两位老人总是问：“什么时候要孩子啊？我们可等着抱孙子呢！”每到这个时候，秦尚洋就搪塞着说：“现在工作太忙，不着急。”徐笑珍心里清楚，其实秦尚洋心里比谁都急。

单位的人都知道秦尚洋喜欢孩子，见他结婚两年多还没动静，就有人开玩笑地对他说：“是不是你没本事生啊？”秦尚洋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同事之间的玩笑话，令他心中很是不快。同时，他觉得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也受到了伤害。于是，他拉着徐笑珍去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原来是秦尚洋先天性无精子。

秦尚洋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整天愁眉不展、闷闷不乐。徐笑珍很心疼他，就劝他说：“现在好多家庭都不要孩子，你不用管别人怎么说，只要咱们过得幸福就行了。”秦尚洋第一次向徐笑珍发了火：“没有孩子，我能幸福得了吗？”

1999年1月27日是徐笑珍28岁生日，秦尚洋特意为徐笑珍买了生日蛋糕和生日礼物。当天晚上，两个人缠绵过后，秦尚洋搂着徐笑珍说：“珍，我想好了，咱们去做人工授精吧！”

“做人工授精？”徐笑珍愣了。秦尚洋说：“我忍受不了别人对我的耻笑，我不想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我决定咱们悄悄去做人工授精，除了咱们俩，不会有人知道。”

徐笑珍没想到丈夫会提出这个要求，对做人工授精更是感到恐惧。她对秦尚洋说：“我们干嘛非要做人工授精呢？反正我不在乎有没有孩子，你难道能接受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吗？”秦尚洋说：“反正别人也不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只要我有了孩子，在外人面前就能挺起胸脯来做人。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开心的。珍，如果你爱我，就成全我吧。”说着，秦尚洋猛地从床上起来，跪在了徐笑珍的面前：“珍，我求你了。”

看到丈夫这副可怜的样子，徐笑珍实在不忍心了。她将秦尚洋扶起来，说：“快起来吧，我都听你的。不过，做人工授精可是你提出来的，以后你别心里别扭。”秦尚洋紧紧搂住徐笑珍，在她的脸上一阵猛亲：“珍，你真是我的好老婆。”

遭嫌弃，丈夫不愿见儿子

尽管徐笑珍答应了秦尚洋，但她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于是，她跑回母亲家，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对她说：“夫妻是应该有个孩子，这样家庭才能稳定。不过，社会上因为人工授精最后引起麻烦的事情也不少，万一将来小秦不愿认孩子怎么办？”徐笑珍说：“不会吧？做人工授精是他提出来的啊。”母亲说：“你还是多个心眼吧，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变心呢！”

1999年3月的一天，徐笑珍在秦尚洋的陪同下，来到位于北京西山脚下的一家部队医院。医生为徐笑珍做了检查，约好4月中旬为她做人工授精手术。秦尚洋不放心地对那位中年女医生说：“王大夫，您能不能帮忙挑选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的精子？因为我们都是大学生和研究生，我们希望将来的孩子能拥有高智商。”王大夫望了望秦尚洋：“供精者都是身体健康者，但关于他们的资料是绝对保密的。”

走出医院，徐笑珍有些担心地对秦尚洋说：“如果将来的孩子没有咱们俩聪明，长得也不像咱们怎么办？”秦尚洋说：“不会的，人们都说，孩子跟谁长大，长得就像谁。咱们只要从小对他进行智力开发，一定会培养出一个聪明的孩子的。”

听秦尚洋这么一说，徐笑珍不再有顾虑了。4月中旬，秦尚洋再次陪徐笑珍来到医院，医生为徐笑珍做了人工授精手术。

手术很成功，徐笑珍怀孕了。秦尚洋高兴坏了，每天上班时，故意在同事面前百般呵护妻子，恨不得向所有人都宣布：“我要做爸爸了！”同事们都向他表示祝贺，秦尚洋笑得嘴都合不上了，腰杆挺得更直了，工作起来更有劲了，也似乎找回了男人的尊严。

怀孕后的徐笑珍，渐渐感受到了做母亲的喜悦。随着腹中胎儿一天天长大，她整天沉浸在幸福中。徐笑珍的母亲看女儿这样，也很高兴。但对于人工授精这件事，她还是隐隐有些担心，便叮嘱女儿，把关于人工授精手术的相关病例、单据都保留下来。徐笑珍没有多想，便将这些材料一古脑儿地塞给了母亲。徐母很认真地把这些保存在了自己家里。

2000年1月20日，徐笑珍在北京妇产医院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秦尚洋高兴坏了，抱着孩子亲个不停，并给儿子起名为“秦志远”。对待徐笑珍，他也像对待一个功臣一样，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晚上，孩子一哭，他就会第一个醒来，把孩子抱在怀里，在屋里来回走着，直到孩子睡着。

看到秦尚洋这么爱儿子，徐笑珍松了一口气。望着丈夫和儿子，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儿子一天天长大了，变得越来越可爱，所有见过他的人都特别喜欢他。在儿子100天时，秦尚洋特意将儿子抱到了厂里，似乎要向所有人炫耀一般。

然而，徐笑珍和秦尚洋渐渐发现，儿子好像发育得比同龄孩子要晚：到了该爬的时候不会爬，到了该站的时候不会站。后来，总算能站会走了，但说话却比别的孩子晚了近一年。好在过了两岁半后，儿子似乎一切都正常了，徐笑珍和秦尚洋这才将提到嗓子眼的心咽进了肚子里。

儿子上幼儿园后，问题又来了。他很不合群，老师教点东西，别的孩子都学会了，可他总掌握不了。有一天，徐笑珍和秦尚洋将儿子带到单位去，正好另一位同事也将自己的儿子带了去。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可是，同事的孩子却明显比小志远聪明。在摆弄一件玩具枪时，同事的儿子很快就玩熟练了，可小志远半天也玩不好。旁边的一位同事开玩笑地对秦尚洋说：“秦主任，你们夫妻俩这么聪明，儿子可不随你们啊！”弄得秦尚洋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的。

更令秦尚洋恼火的还在后面，小志远越长越不像他。2003年4月，厂里组织员工春游。在车上，大家互相聊着天。有一位同事望着小志远，随口说道：“咦，秦主任的儿子长得一点也不像他，不会是抱错了吧？”一向对员工非常和蔼的秦尚洋一下子变了脸：“瞎说什么？这种事能乱开玩笑吗？”吓得那位同事吐了吐舌头，再也不敢吭气了。

自从那次春游后，秦尚洋总觉得所有人都知道儿子不是他的。他认真地端详着儿子，又看看镜中的自己，怎么看怎么觉得儿子不顺眼。自己双眼皮，儿子却是单眼皮；自己高鼻梁，儿子却是塌鼻子；自己身材高大，儿子却是小短腿……秦尚洋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以前有了儿子后的那种喜悦荡然无存。

秦尚洋越来越不想见到儿子，越来越怕看到同事探寻的目光。2003年8月，他从厂里辞职，到一位朋友开的高科技开发公司做了副总经理。之后，他总是借口工作忙，早出晚归，甚至住在公司不回家，因为他不愿意看到儿子而窝心。

对于秦尚洋的变化，徐笑珍非常痛苦。她知道，丈夫开始后悔，并且嫌弃儿子了。虽然儿子不是秦尚洋的，但却是她的亲生骨肉啊。徐笑珍试图和秦尚洋好好谈谈，告诉他当初做人工授精是他的决定，他应当承担起父亲的职责。然而，秦尚洋却总是回避她，要不就和她争吵。渐渐地，两个人因为儿子常常吵架，秦尚洋更不愿意回家了。

闹离婚，妻子为儿子讨说法

2004年春节后，秦尚洋所在的公司新来了一个女大学生姜蓓，给他当助理。姜蓓青春活泼，热情似火，秦尚洋对她很有好感。而姜蓓在接触中爱上了秦尚洋，尤其看到他常常一个人住在办公室不回家，猜测他婚姻不幸，就对他关怀备至。一天，当秦尚洋感冒，姜蓓给他送药端水时，秦尚洋抓住了她的手，而姜蓓则顺势扑在了他怀里。

秦尚洋和姜蓓很快越过了男女之间最后的防线，爱得如胶似漆。秦尚洋觉得自己再也离不开姜蓓了，就对她说：“如果我离婚了，你会嫁给我吗？”姜蓓用力点点头：“会的。”姜尚洋又说：“过去的婚姻生活，让我感到有孩子实在是太麻烦了，会破坏夫妻间的感情。如果我们结了婚，不要孩子行吗？”姜蓓说：“这有什么不行的，反正我也不喜欢小孩子。”

得到了姜蓓的许诺，秦尚洋感到很兴奋。可怎么才能不让人知道自己没有生育能力，又能把儿子推给徐笑珍呢？秦尚洋想来想去，决定坚决不承认人工授精的事情，对外说儿子是徐笑珍背着自己和别的男人生的。秦尚洋也曾觉得自己这样做太过分了，可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自己将来的幸福，他也只能这样了。

2004年6月的一天，秦尚洋回到家，将一份离婚协议书递到了徐笑珍的面前。徐笑珍愣了：“为什么要离婚？”秦尚洋说：“我实在无法面对这个孩子，而且，我们之间的爱也不存在了，离婚后两个人都解脱了。”徐笑珍说：“不，我不同意离婚。”秦尚洋说：“你不要固执了，这样下去谁都不幸福。我想好了，儿子归你，房子也归你，今后儿子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徐笑珍没想到，秦尚洋竟然提出这种无理要求。她气愤地对秦尚洋说：“当初我说不要孩子，是你硬逼我去做人工授精。现在，你却不认儿子，想逃避做父亲的义务，没门！”

徐笑珍搞不明白秦尚洋为何突然要和自己离婚，她一打听，原来秦尚洋有了个年轻漂亮的情人。徐笑珍打电话给秦尚洋说：“你和我离婚，是为了和她结婚吧？”秦尚洋否认道：“你别瞎猜了，没有这回事，离婚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了，我无法接受你的孩子。”

徐笑珍急了：“怎么是我的孩子？难道不是你的？”

秦尚洋说：“当然不是，咱们可以去做DNA鉴定啊。谁知道当初你跟哪个男人有不正当关系，生下了这个孩子。否则，我这么优秀，他怎么会这么笨，这么丑？”

秦尚洋的话令徐笑珍非常震惊，她没想到，为了达到离婚的目的，他竟然这么卑鄙地往她身上泼脏水。那一刻，徐笑珍的心死了，她不再对秦尚洋抱有幻想，她觉得这种男人不值得自己留恋。

7月的一天，徐笑珍郑重地与秦尚洋谈了一次话。她说：“我同意离婚，但你必须承担儿子的抚养费，直到他18岁。”秦尚洋说：“儿子不是我的，我凭什么付抚养费？”徐笑珍冷冷地盯着秦尚洋说：“秦尚洋，你太卑鄙了，我会让你承认这个儿子的。”

徐笑珍来到母亲家，把事情告诉了母亲，并让母亲找出当年那张人工授精手术的单据。母亲感叹道：“唉，幸亏当初你听了我的话，留下了这个证据。”

徐笑珍将手术单据甩到秦尚洋的面前：“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秦尚洋却说：“这能说明什么？谁知道这是不是伪造的？再说，这也说明不了我同意你去做的人工授精啊。你还是别白费劲了，否则，我就到法院去起诉离婚。”

望着秦尚洋，徐笑珍忽然觉得他是那么的陌生和可怕。徐笑珍决定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戳穿他的谎言。于是，她踏上了艰难的寻找证据和证人的路。

徐笑珍请假来到当初做人工授精手术的那家医院，可是，王大夫已经辞职了。徐笑珍不死心，找遍了医院所有的人，打听王大夫的下落。最后，她终于打听到王大夫丈夫的消息。徐笑珍马上倒了三趟公交车，找到王大夫的丈夫。王大夫的丈夫告诉她，因为女儿生孩子，王大夫去深圳照顾女儿了，估计要去一年左右。

拿到王大夫在深圳的地址，徐笑珍将儿子交给母亲照顾，自己请了假坐火车去了深圳。在人生地不熟的深圳，她整整找了一天，才找到王大夫女儿的家。王大夫已经认不出她了，徐笑珍说了半天，王大夫才依稀记了起来。徐笑珍拿出那张单据和秦尚洋的照片，王大夫认出，当年是他陪着徐笑珍去医院的。

徐笑珍哭着向王大夫讲了自己的遭遇，请求王大夫为自己作证，说明秦尚洋完全知道人工授精的事情。王大夫很同情徐笑珍，也非常痛恨秦尚洋的所为。王大夫为徐笑珍写了一份书面证明，并表示，如果秦尚洋到法院起诉，她愿意去法庭作证。徐笑珍感激得紧紧握住王大夫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从深圳回来后，徐笑珍得知，秦尚洋已经向北京市崇文区人民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书。徐笑珍找到秦尚洋，向他出示了王大夫的证明，并告诉他，王大夫会为她出庭作证。秦尚洋没想到徐笑珍竟然有这个“杀手锏”，他知道，如果王大夫真的出庭作证，自己将会出更大的丑。

2004年9月，秦尚洋从北京市崇文区人民法院撤回了离婚起诉。经过协商，徐笑珍和秦尚洋达成如下协议：房子、儿子和存款的一半归徐笑珍所有，秦尚洋每月负担儿子抚养费500元。

2004年9月29日，徐笑珍和秦尚洋在民政部门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徐笑珍终于维护了自己和儿子的合法权益，她感慨地说：如果留不住真情，就一定要留住证据，这样才能将自己受到伤害的程度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