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亭亭
老爸最急躁的那只精子,一头埋进了老妈那枚傻呵呵的卵子,我便悄然地萌芽了。
我是如此急躁,以致在预产期之前便滑向了助产护士的双手。
见习护士看着皱巴巴的我,惊叫一声“ET!”赶紧把我扔到天平上称了称,不足5斤,甚至比不上半个榴莲。
老妈看着我硕大无朋的脑袋,说:她的头至少有3斤重。
老爸尴尬地点头,说:头大好,这孩子会很聪明!
此时你一定可以想见,婴儿时期的我,身材多么不成比例。从那时开始,“ET”的称号便如影相随。
因为我又急躁又傻呵呵,不爱卫生,邋里邋遢,所以肚子里养了一摩尔蛔虫。
爸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往我嘴里扔进颜色各异、品牌各异的打虫药,结果虫子没打掉,我的体形倒越发接近“ET”了。
我在幼儿园很受小朋友的欢迎,他们喜欢怂恿我坐到嘎吱嘎吱响的小凳子上,看着我巨大的脑袋被万有引力吸引,朝后一翻,摔个四脚朝天,而后笑得前仰后合,拍手称快。
但幼儿园的阿姨对我则敢怒不敢言,她们当中有好几个,因为没能及时制止小朋友们的胡闹,或是没在万有引力把我的脑袋吸到地上之前扶着我,而被降工资、扣奖金,甚至丢了饭碗。
摔了太多跤,我又多了一项“脑大装草”的盛名,爸妈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优秀基因制造出来的大头女儿,痛心。
上初中时,我似乎被“拔高之神”分外眷顾,一年内拔高了12厘米。
坐在我后面的同学经常向老师投诉,说我“一头障目”,老师只好将我从第一排调到教室后门旁边。不经意间,我发现“ET”的称号已经在我耳边消失了好一阵子。
回家向爸妈宣布了这一发现,爸妈稍感欣慰,夸我现在看上去终于像个人样了。
然而为了让个头和脑袋看起来更协调,我知道自己必须让身高继续上升,于是坚持每天踩着26寸的大单车上学,战战兢兢地踮着脚跟上车,战战兢兢地放斜单车着地。
如是坚持到高中毕业,脑袋大小和身高终于成了正比,海拔已经“赶爹超娘”了。这时细心的老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怎么只见竖向生长,不见横向发展?没前没后,活脱脱一根电线杆子。
我运转着大脑袋冥思苦想,得出以下结论:1,爸妈的遗传基因都不可能造出胖子来;2,早产的孩子通常营养不良;3,蛔虫和打虫药耗干了我好不容易囤积起来的脂肪:4,其他未知因素。
爸妈并不甘心,催促我赶快“封顶”,准备“装修”。说实话,我自己倒不在意,甚至有点偷着乐:好在没出生在唐朝,否则我要为自己的骨感羞愧、自杀;如今审美多元化,骨感似乎比肉感更吃香。
于是便对爸妈说:明天我们一起逛街吧!
第二天在街上,爸妈惊觉他们的女儿也有回头率,虽然回头的99.9%是mm,但她们的艳羡眼神却是200%。
此后爸妈便彻底抛弃了让我丰满起来的念头。
大二的某天,我和朋友一起去参加一个音乐会,具体说来,是个摇滚party。台上飘荡着歌手们的汗臭味儿,台下氤氲着香水、汗水和其他古怪的不明气体。
当我和朋友就一个单词的发音问题吵得热火朝天时,一个穿着大背心、沙滩裤的长发帅哥走了过来,神秘兮兮地对我说:v7,怎么样?
感觉像极了地下党对暗号。我的大脑袋里浮现出007拿着moto vTO向女特务暗送秋波的情景。
我说:我只听说过v70。
长发帅哥迷惑地上下打量我,我更迷惑地上下打量他,真是个帅哥,就是瘦了点儿……
帅哥郁闷地盯着我的手臂,说了句“fxxk”,转身便走。我的朋友已经笑倒在地,一滩烂泥状。最后终于悠悠地说——那厮以为你是道友……
道友——瘾君子/瘾女子。我朝妖艳的镜子里看了看自己,觉得长发帅哥对我产生的误会不难理解。
后来经那个碎嘴朋友添油加醋一番胡扯,我是“道友”的传闻不胫而走。老师、系主任、副校长屡次“提审”我,甚至打电话垂询我那苦命的爸妈。
我那个冤啊,窦娥也会同情我的。
每个网友,不论男女,看见我都会恨铁不成钢地感叹:你tm太瘦了!一个网友甚至悲天悯人地说:天啊,这么多场台风,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呀?
台风?以前我还真没研究过这个问题。也许台风也不忍心把我卷走吧!我说。
悲天悯人的网友便成了个乐观派,说要把我当小白鼠研究一下,这样普天之下为肥胖烦恼的女同胞们便有救了。
我哈哈一笑,豪爽地答应了,说:苟富贵,无相忘。万一你靠我发财了,就要把一半财产分给我。对方比我更豪爽地答应了。
因为心情好,我几乎独自把三个人的饭解决干净,我的网友惊为天人地看着我,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尽兴。然而我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对面这个34岁的男人是本市某家大医院的内科主任。另一个被忽略的事实是:此人是个医学狂人。
医学狂人在后来的日子里,对我极体贴极关照极眷恋,经常带我四处旅游、腐败。
我有自知之明,完全明白自己没有足够的魅力征服这个医学狂人,让他对我如此恭谦温良。直到一天,他从我体内挖出了一小坨蛔虫卵,欣喜若狂地告诉我,我们要发财了!
我忧郁地看着肚皮上蜈蚣似的手术痕迹,比自杀未遂还痛苦,愤然从医学狂人的生活中消失。
一年多之后,医学狂人几经波折找到我,交给我一张visa,说:这张卡里的钱够你在三亚买一栋海滨别墅。
我惊为天人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24岁就成了个小富婆,甚至忘了要去刷卡验证。
他何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到一栋海边别墅?好奇颠覆了我对他的憎恶,当然,还有强大的物欲掩埋了我对他的鄙夷。
我决定死死地抓住这个医学狂人,不,是这个赚钱天才!我腆着脸和天才重修旧好,请他吃饭以示庆贺,天才欣然应允,说结账时你就用这卡买单好啦。
吃饭时我特地点了一支最强劲的白兰地,指望天才能在酒后吐真言,向我透露发横财的诀窍。谁知天才不胜酒力,2.5杯烈酒下肚便趴倒在饭桌上,任掐任拧,死活醒不来。我只好独自把三人分量的饭菜倒进胃里,结账走人,在服务员的协助下把死猪般的天才塞进计程车。9个小时后天才终于苏醒,我坐在他对面,不知道该说啥。
绝不能急匆匆地问他生财秘笈,不然他肯定立马甩了我。稳住,稳住!
老天不负有心人,经过我不懈的侧击旁敲,终于掌握了天才的商业机密——从我体内挖出蛔虫卵后,天才利用医院的实验室和设备,成功地培植出一批又一批优秀蛔虫。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之后,天才把适量的蛔虫卵提取出来,和滋阴养颜的草药混在一起,做成胶囊。
天才说:你太有福气啦,只管等着坐享其成。当初我为了让这些瘦身胶囊通过检验、大面积出售,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头盖骨都快磕碎了。送出去的礼物红包,加起来也足够买一栋海滨别墅了……
嗨,放长线钓大鱼嘛,高投资多回报啊!你看,现在咱俩赚的钱已经这么多了,往后还会几何级数上升呢!我说。
天才脸上的笑容几乎掉了一地,闪着钱币的光芒,说:可不是嘛,现在市面上那么多减肥产品,就我研制的胶囊最受欢迎啦!以前都要靠医药代表上药店去推销,如今药店主动跑来求我先给他们发货。而且!我们的胶囊广告词已经成了女同胞的口头禅。
那句广告词,我的一个女朋友就经常挂在嘴边——每天瘦一圈。
我们的信用卡里数字一位一位地增加,买了房买了车,数字仍不见减少;我们的前途一大层一大层的光明起来。天才和我开始彻夜不眠,讨论如何开拓国际市场、研制新产品。俩人经常因为意见不合砸锅摔碗,最初还好,床头打架床尾和。来来去去折腾多了,我和他都觉得没劲,干脆就各干各的。
就在我们的事业如火如荼的时候,媒体上出现了一些报道,声称最近越来越多女性晕倒街头,送到医院时已不治,法医鉴定后,发现这些女性大多骨瘦如柴,营养状况极差,但目前死因仍不明。我那个“每天瘦一圈”朋友,也向我抱怨最近总是乏力体虚,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除了贫血,没别的毛病。
我看着她白里透黄的尖嘴猴腮,只能督促她每天要按时按量吃饭运动。我自己则开始留心媒体的相关报道,我总觉得她一定也得了这种怪病,真怕她有一天就这么从我眼前不见了。
一年多后,我的“瘦一圈”朋友怀孕了,但孩子没生下来,她自己也难产身亡。一尸两命啊!我的担心变成了现实,甚至比设想的更可怕。我要天才帮忙找来最好的验尸官,一定要查出我的“瘦一圈”朋友难产身亡和持续已久的怪病是否有关联。验尸官惊讶地发现“瘦一圈”肚里的所谓孩子,其实是一大团卷曲在一起的蛔虫!
谜底揭开,风靡了两年的怪病,罪魁祸首是蛔虫。天才赚钱赚红了眼,一发难以收拾,在新开发的减肥蜂蜜、减肥牛奶里加入过量的蛔虫卵,这些蛔虫卵在不同的寄主体内发生变异,发育成蛔虫之后,就开始在寄主的各个器官里游走、寄居。最离奇的一个案例,是变种蛔虫从血管进入寄主的大脑,疯狂繁殖,最终导致寄主脑死亡。
天才在得知这一结果后,自知难逃死罪,声称要去跳楼自杀。我替他打开了阳台的门,对他说慢走不送。他便给我哀怨的眼神,“咚”地一声把自己了结了。
我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女同胞被丑恶的蛔虫毒害,不敢想象还有多少蛔虫在她们的身体里蠢蠢蠕动。而这些蠢蠢蠕动的寄生虫,就是由当初那个该死的医学狂人从我身体里挖掘出来,并全力散播出去的。我多希望自己也能勇敢地站在高空,纵身一跳。
不过如今,我仍然坐在这个号称疗养院的精神病院里,不干别的,只把打虫药当零食吃。
偶尔有人来探望我,还是会恨铁不成钢地对我说——你tm太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