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迷恋你的身体

2005-04-29 00:44张大脚
幸福 2005年18期
关键词:雁塔西安

张大脚

认识那个叫眉开的女人的那年,我正在西安漂着。我心里还有一个女人小蚁。

那段时间里,我在西安离荐福寺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地下室,那时候我养成了不好的习惯,每天早上5点15分我会准时进入梦乡,然后在中午12点的时候我会准时醒来,起来之后,洗脸刷牙,然后骑上我那辆德国进口的带避震的自行车,绕路去老城墙那边吃羊肉泡馍。当时我还是个穷光蛋,除了我那台二手笔记本电脑,就属这辆自行车值几个钱了。

去老城墙那边吃,主要是为了绕路,因为白天总让我不知所措。

吃完了,又逛。在西安写了将近四个月,我一直没能大红大紫。

天黑下来之前,我就回去,回我的地下室。

晚上10点之前在网上满天飞,玩游戏,在聊天室里聊天。晚上10点,灌下一袋子纯奶,天山雪的,因为里面加了巧克力,再嚼两块德芙,吃到嘴里发苦,才开始写东西。我知道对于巧克力,我有点没节制,十分迷恋和偏爱,甚至有些病态,其实这个习惯还是小蚁留给我的。写到夜里1点10分的时候,我总是停下来,不能继续,心里面很寂寞,想我的小孩儿,我的小孩叫小蚁。

认识小蚁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们是同学,那时我们还不是很熟。有一次我在学校门口看到小蚁从一辆黑色奥迪的车窗里接过一叠钞票。车子开走了她就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抽烟,也不管有多少人看她。后来她慢慢地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开始轻轻颤抖。我走过去。递一张纸巾给她,问她,那个男人是谁?小蚁抬起头来,迷糊地看着我,脸上的泪水晶莹剔透,一点都不像平时自在懒散的小蚁。

她说,那是我爸。我就在那个时候,决定要很用心地爱这个女孩子。

想起小蚁的时候,我就想得不行,寂寞得想哭,然后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躺在铺了两层毯子做床的地上。

认识眉开是网上,她说,我是眉开,我想搞清楚你是不是很聪明,我问你:夜晚来临的时候,是天先黑,还是地先黑?眉开的问题一下子就吸引了我,我真的答不上来,于是我就反问她,先点拒绝,然后在拒绝理由里写上:“你说,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孤独?”她说:“在爱一个人的时候最孤独。”

我说,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她说,码字。我说,为什么停下来。她说,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我说,那为什么还爱。她说,爱上了就放不下。我说,说说你的爱。她说,他有一个12岁的女儿,我和他在一起有两年多了,有时我也嘲笑他这两年来居然能在我和他妻子中间做到天衣无缝,他就笑笑,不出声,这种男人说讨厌也讨厌,说可爱也可爱,讨厌吧,他绝对不会给你什么承诺,可爱吧,他又是一个对你很好的人。我说,他只是迷恋你的身体。

眉开的头像暗下去,我想,她下线了。我又回到我的故事当中去,像鸡毛一样飞。

过了一个星期,依旧是上午睡觉,中午醒来,晚上写字。我仍旧会在中间停下来,想我的小蚁。

小蚁说当初父母离婚的时候,她是跟着妈妈的。妈妈后来出了车祸,走了。她说这个大学是爸爸张罗着进来的,当时那个样子,哪儿都考不上。爸爸每个月来看她一次,给她一些钱。可是他没有很多时间,他早就有了新的家庭了,儿子都快初中毕业了。

我们只为抽烟的事情冲突过。我自己也抽烟,但是没有小蚁抽得那样凶。她发起疯来,会一根接一根地直到把烟盒子抽空,我在旁边看得触目惊心。那时候我们刚刚住在一起,我想着小蚁那么白嫩的脸庞下面是一个漆黑的肺,就觉得害怕。

我对小蚁说,我们一起戒烟好不好,小蚁说要戒你自己戒。第二次说,小蚁不回答。后来再提起,小蚁站起身来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我吓坏了,一把抱住小蚁说,算了,我不再提了。

星期一凌晨,我的Q叫,我坐起来看,是眉开的头像在闪。她说,你在西安住哪。我说,我住小雁塔。她说,你不怕小雁塔塌了砸了你。

我说,我不怕。她说,你知不知道小雁塔从十五层塌到只剩十三层。我说,我知道。她说,那你为什么还住。我说,公元1487年,陕西发生了6级大地震,把小雁塔中间从上到下震裂了一条一尺多宽的缝,1521年又一次大地震中,裂缝在一夜之间又合拢了,直到现在,大小地震数十次,小雁塔都没有塌掉,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让小雁塔在我的有生之年砸到我一次。她不说话,只是笑。

她说,我能和你约会吗。我说,能,几乎没有什么考虑。

第二天的中午,我见到眉开,妖娆的女子,眉眼精致,细可入画,头发更是如纠缠的海藻一般娇艳旖旎,只是脸色有些灰暗,眼神有些苍白。

她说,我们去吃点什么吧。我说,行。

我用单车,带着她绕去老城墙那边。我说,吃什么。她说,想吃羊肠汤。

我们找一家大排档,一碗羊肠汤,一人一个馅饼。她边吃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比小蚁还好看。想到小蚁我便不再说话,低了头只顾往嘴里填东西。

我记得八月份的时候,我进了一家电子通讯公司上班。一开始是网络维护,三个月后居然就升到副总助理的位置。天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提个公文包去上班。我穿西装其实是很好看的。一米七八的个子,身材又挺拔。可小蚁就是对我的西装充满了厌恶,她经常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嘲笑我,说我像酒吧里的服务生。

圣诞节的时候我弄了一台笔记本回来,只说是要给小蚁一个惊喜。其实根本的目的是不想她老待在网吧,不愿意回来。那时候小蚁已经念大三上,我毕业将近半年。日子这么一天天淌过去,小蚁对我说,她总觉得不真实,怎么不知不觉就在你身边待了大半年了呢。小蚁一直弄不懂自己对我的感情,有时候很滑稽地觉得我把她当女儿一样地宠。她对我并不会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小蚁有自己的一个世界。抽烟,上网,有时候下课了坐在路边上看着天空发呆。她不太搭理别人,可是她又习惯了每天晚上枕着我的胳膊睡觉。

我想小蚁时,眉开把她碗里的羊肠子用勺子舀了,放到我的碗里来。

眉开说,你下午去哪里。我说,我不知道。她说,我能不能陪你。我说,行。

我便带她到我的窝,八月,地下室的热不是一般的热。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眉开却不行,她几乎脱去了所有的衣服,还是大汗淋漓。我说,你走吧,别再引诱我了,我有女朋友了。她居然笑笑,过来勾住我的脖子,我摇摇头,继续我的故事,像鸡毛一样飞。眉开从后面抱着我,看我的手指在键盘上起起落落。

眉开在我的身后,我又想我的小蚁。

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了。学校元月初早早地放了寒假,小蚁穿着宽大的蓝色睡袍在家里披头散发地抽烟,上网,在各个社区里发一些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帖子,有时候我下班了打开门走进来她也没发觉。

快要到春节的时候,小蚁的爸爸来过一次学校,给了小蚁一笔钱,她对眼前的爸爸依然陌生得很,那个男人在她七岁的时候就抛弃她们母女了。小蚁拿了钱转身就走,抛在身后的那个曾经是他父亲的男人,只按了几声喇叭。

周末的大清早,小蚁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我迷迷糊糊被她拉到宠物市场。她乐呵呵地问我,我们是买个兔宝宝呢,还是买个斗牛犬?我说,不管买什么,最后都是要死的。小蚁转过身来,脸色阴沉,她说:“我憎恨死,我憎恨离别,可是你偏偏在我面前戳穿它,你给我滚,滚!我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说完这句话她扭头就跑了,我还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我跟小蚁在一起快一年了,到现在才发现好像从来没有弄明白过她。她像是生活在梦境里面的人。

头也痛了,我往后躺,应当是躺在我那铺了两层毯子做床的地上,但却没有。我躺着把眉开压在身下,因为她一直就在我身后。她的身体是如此柔软,就像我的小蚁。

眉开和我在一起了,除了她每天和我睡觉的时候在一起,对于她,我一无所知。

已近年末,又要到春节了,我离开小蚁差不多有一年了。和眉开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心神不宁,我知道,眉开只是眉开,她不可能是小蚁,不知道小蚁过得怎么样。

晚上,上网,在“榕树”首页的每日绝品看到一篇帖子,很有趣的名字,觉得这名字好玩,就在Google里面一搜,居然有几十家网站贴着,《丢失一双脚》——你走了,走得无声无息,让我误以为,你还没有离去。一直以来,我都在等,等你回来……看到署名,我终于泪流满面,那是写给我的,那是我的小蚁。

我打电话给眉开,只说有事。眉开说,我也有事。我说,那你先说。

她忽然问我,你喜欢我这个人吗,我说喜欢,她说我指的是另一个意思,我们将来能不能在一起,我无话可说,沉默。

我问眉开,你说,为什么小雁塔裂开之后,还能合在一起。

她说,1555年9月,一位名叫王鹤的小京官回乡途中夜宿小雁塔,听目睹过那次“神合”的堪广和尚讲后,惊异万分,就把那段史料刻在小雁塔的北门楣上。建国后修复小雁塔时,才发现它不是“神合”,而是“人合”。工匠根据西安地质情况特地将塔基用夯土筑成一个半圆球体,受震后压力均匀分散,这样小雁塔虽历经70余次地震,仍巍然屹立。

我说,我要和小蚁合在一起了,对不起,眉开。

沉默,我的手机里有些杂音,像是谁的哭泣。

眉开说,你不用难过,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你的小说,像鸡毛一样飞。

我挂了电话,坐着TAXI在街上转了两圈,知道要去哪里,却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离开,墨绿色的广本像深海里的鱼,奔驰在无边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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