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深夜之王”

柯　柯

强尼离开了我们

３０年来，数千次地，在我故意用很长时间说出“强……尼……来了！”后，强尼·卡森（Ｊｏｈｎｎｙ Ｃａｒｓｏｎ）踏上《今夜秀》（Ｔｏｎｉｇｈｔ Ｓｈｏｗ）的舞台；数千次地，在他自己也曾参与写作的乐声中，强尼·卡森微笑着谢幕。强尼以幽默而又犀利的语言吸引了众多美国观众?押凡是拥有电视的美国人，都看过他的“独角戏”表演；每周日的夜晚，大约有１０００～１５００万的美国观众如果没有收看到《今夜秀》节目就无法入睡。

从１９９２年５月２２日强尼最后一次露面到现在，他主持的那些节目一直在我的脑海中重映。２００４年秋天，在他退出电视广播事业之后的第１２年，我对他说：“强尼，我们曾经拥有的那么多令人惊叹的记忆，随着节目的终止，记住的人越来越少了。”

“随它去。”他说。

“但是……我很想把那些事情写进书里，与大家分享。”

“嗯，那就由你来做吧。”

“但是有那么多人……从哪里开始好？”

“埃德，”强尼很热心地帮我出主意，“你可以写韦恩·牛顿乐队那帮男孩子的生活，或者胖子多米诺的才智和学识，或者林肯隧道的故事、《战地钟声》，或者……”

“算了算了。”我大笑，“如果这样的话，书摊上会挤满一堆没有价值的新书。”

“你想写什么呢？写某些人的风流韵事？”

“坦白讲，强尼。”我说，“每天都有一打以上的人问我，真正的强尼·卡森是什么样的？”

“有这么多？那么，请告诉他们事实。就说我是一个懒散的、不爱社交的人，业余爱好是跳蹦极、收集美男子杰克的泳装照片、听听吹牛老爹的歌……”

然后，在今年１月２３日的早上７点，电话在我位于加州比佛利山的家中响起。妻子潘恩接了电话后，脸色大变。原来是强尼的侄子杰夫从洛杉矶打来的，他送来一个令人心碎的消息：我那位相交４６年的老朋友——强尼·卡森——因肺气肿而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７９岁。

我知道，我们的书应该开始着手写作了。

与他第一次相见

我最初与强尼相见相识，总共不超过６分钟。那是１９５８年，当时他正在主持一个白天的综艺节目：“你相信谁（Ｗｈｏ Ｄｏ Ｙｏｕ Ｔｒｕｓｔ）”。

那时我居住在费城附近的德雷克塞尔山，邻居恰巧是全美音乐奖的典礼制作人狄克·克拉克（Ｄｉｃｋ Ｃｌａｒｋ）。在一次私人俱乐部的晚会上，我被要求站上舞台讲笑话，狄克·克拉克的朋友查克·李维斯（Ｃｈｕｃｋ Ｒｅｅｖｅｓ）当时也在场，似乎很满意我的表演。

有一次，查克·李维斯无意中听到“你相信谁”的制片人要为节目寻找一名新主持人，于是向他推荐了我。随后不久，在时代广场东边的一条街道上，我走进强尼·卡森的更衣室。

“很高兴见到你，埃德。”他热情地与我握手。

强尼·卡森是我已经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的人。他整个夏天都在纽约做综艺节目，主持风格幽默风趣。而我呢，我不过是一个只会挨门找生意的推销员、路边摊贩，只是偶尔主持过费城杂耍节目。让这样的一个人和强尼同台演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强尼问我：“埃德，你想上什么大学？”

“澳大利亚天主教大学。”我说。

“那里有一所很好的戏剧学院，是吗？”

“是的，非常好。”他问这些做什么？难道要我背诵一段《麦克白》？

“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在费城主持两场综艺节目。”

他停了一会儿，看起来有点失落：“埃德，看到窗外那个大帷幕（舒伯特剧院的大帷幕，上面是一位名演员的画像）了吗？百老汇不应该重复，这一切需要改变。”

“是的。”我说。

他再次握我的手：“很好，埃德。非常感谢你的光临，见到你很高兴。”

在我看来，他这句话的深层涵义其实是：“不要联系我了，我们会打电话给你的，但不是这辈子。”我于是回家了，几乎肯定这次是白跑一趟。

可是不久之后，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你好，埃德，我是制片人艾特·史塔克。强尼打算穿运动服，你是他的搭档，我们需要为你量一下尺寸以便订做衣服。”

“但是……等等，您在说什么？”

“噢，他们没告诉你吗？你即将开始工作了。从下星期一开始。”

１９５８年１０月１３日，是我和强尼同台演出的第一天。直到许多年后，当我们在《今夜秀》中合作了很久，我才知道强尼第一次遇见我，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一起走进《今夜秀》

在一场节目中，邀请来的女士大谈怀孕的犰狳有多么长多么大、心情如何愉快。很明显强尼有些厌烦了，观众也已经在窃窃私语。正一口接一口抽烟的强尼缓缓抬起头，揶揄地问那个女人：“告诉我，如果你不是犰狳，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在另一场节目中，强尼给一对年轻夫妇出题：“第一个飞越大西洋并在南太平洋丧生的女飞行员的名字是谁？”当他们正确地说出“阿米莉亚·埃尔哈特”之后，强尼非常兴奋：“阿米莉亚·埃尔哈特像个小伙子一样棒。”

强尼自有他的风格和魅力，我知道。在内布拉斯加州的诺福克发展时，他已经通过研究他的偶像杰克·班尼（Ｊａｃｋ Ｂｅｎｎｙ）来深化他的表演技能。“我常常把脸贴在手上，躺在地毯上看他的节目。”强尼曾经告诉我，“他使我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像班尼一样为观众带来欢笑。”

１９６２年中期，美国国家广播公司（ＮＢＣ）开始找人接替杰克·帕尔（Ｊａｃｋ Ｐａａｒ）——一位自１９５７年起就主持《今夜秀》的名嘴。当他们找到强尼时，强尼没有欣然接受这一重任——他不是没有自信，但是非常紧张，因为他同时还是一位“烟鬼”。

“我觉得我戒不了它，埃德。”当我们在曼哈顿一家最喜爱的餐厅“沙迪”品尝伏特加酒时，他告诉我。

“你当然能。”我说。

“我能轻松处理好白天的半个小时，”他说，“可是夜里的一个半小时对我来说没把握。”

最后，他的经纪人爱·布鲁诺（ＡＩ Ｂｒｕｎｏ）说服强尼接受了这份工作。在洛克菲勒中心美国国家广播公司大楼６层的一个电视演播室里，强尼的９０分钟《今夜秀》从此开始，而且我很高兴地被通知，我依然是他的搭档。

随后在一起工作的３０年，强尼从未给过我单调的感觉。在我首先上台搞活气氛之前，我们在更衣室里聊天——生活趣事、股票交易、孩子、棒球，但从不谈论节目。强尼曾私下告诉我：“埃德，我们似乎不按计划行事。”

“别担心，”我说，“这场节目做得非常好。”

“随它吧。”他说，“我实在不喜欢按部就班。”

实际情况是，在他主持节目的鼎盛时期，他个人所产生的利润就占整个ＮＢＣ利润额的大约１７％，他所主持的《今夜秀》节目称得上是ＮＢＣ历史上最厉害的赚钱机器。那３０年里，曾有无数美国观众习惯性地深夜守候在电视机前看《今夜秀》，强尼风趣幽默的话语曾消散观众一日的疲劳，伴随他们安然入睡。他的名字也几乎成了这个节目的代名词，人们把节目的名字叫做“强尼·卡森主持的今夜秀”。美国评论家比尔·迈克称他为“国家情绪的调解器”，说“他每晚都重新调解我们的情绪，这样我们才能很好地入睡”；美国电影导演比利·怀尔德也称他为“国家的安定药片”。

把《今夜秀》搬到伯班克

每个早晨喝过咖啡之后，强尼都会仔细阅读报纸，为他节目一开始的１０分钟滑稽独角戏寻找材料。“独角戏”已成了他的招牌表演，而且强尼又是我所知道的最严格的完美主义者，他总是想要节目看起来完美无缺，为此总要在台后做大量的工作。当他感到哪场节目不够优秀，就会问我：“如果不用心的话，你认为我们还能侥幸做多久？”

有两件事最使强尼难以忍受：粗鲁和没有责任心。他要求如此之高，以至于每当强尼踏上《今夜秀》舞台的时候，多克·赛佛瑞森（Ｄｏｃ Ｓｅｖｅｒｉｎｓｅｎ）——他的伴舞乐队的指挥——总是在手心里捏一把汗。

强尼喜欢随性发挥，很少使用笔记，在节目之前或者广告期间，也从不与嘉宾交谈，更不会谈及节目中的东西。

“强尼不喜欢我，”一位嘉宾在节目结束后告诉我，“他在休息期间根本不理我。”

“他在休息期间不理任何人，除了我。”我向他解释，同时带有对强尼坚持沉默是金的尊重。

在１９７０年左右的一个晚上，强尼突然对我说：“埃德，我们为什么不把节目移到加利福尼亚？”

“好主意。”我说，“我们在那边会有更多的观众。”

“还有更适合打网球的好天气。”他笑说。

于是，１９７２年，我们把《今夜秀》节目的制作基地从纽约的洛克菲勒中心搬迁到加利福尼亚的伯班克工作室。这个决定一举改变了美国电视的地缘格局，也推动了美国电视节目由现场直播向录播的大转变。从此以后，美国大众文化的中心从东海岸转移到了西海岸，从纽约的百老汇转移到了加州的好莱坞。

强尼捧红很多人

自１９６２年秋季开始主持《今夜秀》，至１９９２年春季画下句点，强尼建立了深夜节目的王朝，与做娱乐节目的其他人相比，强尼总能不断发现新星，同时又给予那些被人们遗忘的老艺人以深切关注。

例如，一位来自纽约的瘦弱、紧张的年轻女性站在舞台上告诉大家：“我生活在切斯特市，我的母亲非常担心我嫁不出去，于是就做了一块标志牌放在我们的房子外边，上面写着：最后一个少女。”强尼告诉她：“非常有趣，你应该成为明星。”这位女性就是后来大红大紫的喜剧演员琼·里弗斯（Ｊｏａｎ Ｒｉｖｅｒｓ）。

强尼在主持节目的过程中，曾经邀请过很多著名的演员、歌手、政治家或其他社会名人参加节目。其中包括“摇滚之父”约翰·列侬（Ｊｏｈｎ Ｌｅｎｎｏｎ）、披头士乐队灵魂人物保罗·麦卡特尼（Ｐａｕｌ ＭｃＣａｒｔｎｅｙ）、拳王阿里、第３７任美国总统尼克松、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著名的黑人女歌手黛安娜·罗斯（Ｄｉａｎａ Ｒｏｓｓ）、好莱坞著名的影歌双栖女星芭芭拉·史翠珊（Ｂａｒｂｒａ Ｓｔｒｅｉｓａｎｄ）和喜剧演员罗宾·威廉斯（Ｒｏｂｉｎ Ｗｉｌｌｉａｍｓ）等。而许多喜剧明星也是从《今夜秀》节目中成名，因此人们称卡森是一个“非常有雅量的主持人，特别是在提携新人方面”。

数十位艺人的演艺生涯都因该节目而起，这其中包括美国电视的两位脱口秀主持人“深夜教父”大卫·莱特曼（Ｄａｖｉｄ Ｌｅｔｔｅｒｍａｎ）与杰伊·列诺（Ｊａｙ Ｌｅｎｏ）。该节目还长期关注过唐·里克勒斯和巴迪·哈克特等商业巨子，培养过像导演伍迪·艾伦（Ｗｏｏｄｙ Ａｌｌｅｎ）、斯蒂文·马丁（Ｓｔｅｖｅ Ｍａｒｔｉｎ）这样的新秀，还帮助吉米·斯图尔特（Ｊｉｍｍｙ Ｓｔｅｗａｒｔ）这样的老艺人延长了艺术生命。

多年来凡光临过《今夜秀》的２．４万多嘉宾，强尼都能真诚对待，以他的微笑和才智为他们增光。而他本身，会记得每位嘉宾对他说的每句话，面对恐惧，也能始终保持从容。

有一次，野生动物专家吉姆·福勒（Ｊｉｍ Ｆｏｗｌｅｒ）带来一只狼蛛，并把它放在了强尼的手上。强尼忍住恶心，笑着问：“这个东西是有毒的，对吗？”

“不是非常毒。”福勒回答。

“这么说，我不会死了？”强尼说。

“只要你不激怒它。”

“怎么样才是激怒它？”强尼问，“对它说‘你很丑吗？”

“不用，你只要往它身上吹口气就行了。”

“哈哈，我不会对着一只狼蛛吹气的，”强尼说，“我的母亲曾经教过我。”

即使退休也快乐

强尼在美国大众中信誉之高，以至于凡是被他经常批评的人物，没有一个能长期保留在大众视野之内。“水门事件”发生后，强尼对尼克松进行了无情的嘲讽，结果尼克松未能顶住压力，被迫挂冠而去。１９８８年，来自科罗拉多州的民主党参议员加里·哈特被曝出有婚外恋行为，强尼对此大肆嘲讽，结果葬送了哈特的政治前程。

值得一提的是，正当尼克松顶不住舆论压力的时候，强尼的天生善良使他对尼克松产生了同情心。“我觉得我们有必要放了他，”他突然跟我说，“他的状况越来越糟了。”于是，强尼成了娱乐界第一个停止嘲讽尼克松的人。

到１９９１年，强尼已经为国家广播公司赚取了大量美金，而他自己也赚了大约２０００万美元。但是强尼没有把这些钱用在购买高档服装上，他曾经告诉我：“我并不需要８所房子，或者８８辆汽车，或者３００套衣服。一个人能住多少房子？”

这些钱，强尼大多用在了公益事业上：捐给内布拉斯加大学数百万，资助家乡建立公立学校，并且捐款给许多人尚未听说过的组织，如“暗夜之子”（Ｃｈｉｌｄｒｅｎ ｏｆ ｔｈｅ Ｎｉｇｈｔ）——一个关心年轻妓女的组织。这一切事情都是秘密进行的，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说：“我和其他人一样都有虚荣心，但是我不需要成天出现在公众面前来获得对自己的认可。”

１９９２年５月，在主持了总共４３５０期《今夜秀》节目后，６６岁的强尼决定将自己的事业顶峰定格于此。他主持的最后这次《今夜秀》，据统计吸引了美国５０００万观众，创下了谈话节目收视率新纪录。

退休之后，强尼娶了亚历克西斯（Ａｌｅｘｉｓ）为他的第四任妻子，这是一个他一直钟爱的女人（强尼一生结过４次婚，虽然３次离婚经历让他的个人财产“损失”不少，但这也给他提供了大量的幽默灵感）。随后，打网球、出海、旅行、和两三知己偶尔社交，成了强尼全部的生活。如果你有一桩愉快的婚姻，一个网球场和一艘游艇，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最后一次看见强尼，是在２００４年，他看起来精神不错。在他的游艇上，我们吃鸡肉、喝红葡萄酒，然后静静地坐着聊起往事。我们谈起我们的孩子、事业以及美国各州发生的事情。当我走下跳板时，我转身给他行了一个礼，他也回给我一个。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见。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能相信强尼已经离去。但是感谢上帝，我们有录像带和ＤＶＤ，这样可以让他永远留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