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和父亲永远的痛

2005-04-29 00:44
党员文摘 2005年3期
关键词:造反派反革命爸爸

“文革”期间,不堪造反派虐待和凌辱的邓朴方选择了跳楼自杀。对那段梦魇般的往事,邓朴方一直不愿回忆。36年后,邓朴方首次披露当时的情景,以下是中央电视台记者对邓朴方的访谈——

名字是刘伯承取的

记者:你这个名字很有来历,我们想跟您证实一下,是刘伯承取的吗?

邓朴方:那时候在重庆,我们两家住在一起,孩子们都在一起玩,要上学,该取个学名了。刘邓两人多亲热,所以父亲就请他来取。

记者:你父亲自己可以取呀。

邓朴方:刘帅的学问好啊,父亲尊重刘帅啊!因为我小名叫胖胖,p是“胖”字的元音,ang是“胖”字的辅音,所以刘帅就用元音取了个“朴”字,用辅音取了个“方”字,他亲自查字典找的。“朴方”两个字就是朴素、方正,这个名字对我影响很大。

记者:对您有什么影响?

邓朴方:我觉得朴素、方正,我这一辈子好像都这么做过来了。

童年不知爸爸是啥官

邓朴方出生在战争年代,幼小的他随着父亲转战迁徙,直至新中国成立后,20世纪50年代初期举家迁往北京。正像刘伯承给他取的名字一样,虽然父亲是国家领导人,邓朴方仍然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过着朴素的生活。

邓朴方:我上八一小学,那个时候学生里面也有一种不好的风气——比谁的爸爸官大。都是军人子弟嘛,谁的爸爸是团长,谁的爸爸是司令,谁的爸爸是将军。别人问我,你爸爸是什么,我不知道爸爸是什么,什么都不是,觉得好像我们比别人低一等似的。

记者:好像你上中学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你的同学包括老师都不知道你是邓小平的儿子?

邓朴方:是这样。我在十三中上学,都到高二了,我们团干部活动里面说是不是要请我父亲题个词什么的,后来团委书记交代给另外一个团委委员,说你去找邓朴方去说去,他父亲是总书记。那个同学说,啊,他是总书记(的儿子)。我们都同学五六年了,他还不知道我的父亲是总书记。那个时候没想到,不觉得这是个事,你和别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优越的。

造反派逼他揭发父亲邓小平

然而,朴素的邓朴方也无法脱离浩劫的漩涡。1966年,也就是他上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很快,父亲邓小平成为斗争核心,邓朴方以及姐姐邓林、妹妹邓楠都在各自的学校受到了批判和管制,造反派试图从他们身上拿到邓小平的罪证。

记者:找你们的目的就是想通过你们揭发你父亲的事?

邓朴方:就是这样。

记者:揭发了吗?

邓朴方:不可能,就想找茬儿也找不出来。但是当时北大的主要目标就是无论如何要找到他的罪名。

记者:最后把你们带到哪儿去了?

邓朴方:把我们带到那些武斗基地里边。

记者:做什么呢?

邓朴方:就是审问,一天到晚审问。

记者:审什么?

邓朴方:审什么,邓小平和我们的关系。他们又捕风捉影抓住我,说我攻击江青,就是想把我打成反革命。

记者:攻击江青这事有吗?

邓朴方:我也不是攻击,就是说江青在北大那个大操场上讲话,讲得很不像样子,我在底下说了一句:“看你猖狂到什么时候?”被人听到了。

难忍“反革命”帽子选择自杀

由于邓朴方是邓小平的长子,所以造反派就把工作重点放在了他身上,对他进行残酷的迫害,并把他打成了反革命,取消了其预备党员资格。1968年8月,不堪虐待和凌辱的邓朴方选择了跳楼自杀。

记者:是什么样的压力,会让你感觉到绝望?

邓朴方:说老实话,我自己也很革命。当你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很强烈的革命者,被当做反革命,你处处被作为反革命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不能忍受的。所以一旦听到他们开始称呼我反革命,我就想我到头了,该结束了。

记者:你开始采取这个极端的行动的时候,肯定是抱着一个必死的想法。

邓朴方:对,当时的想法就是已经到头了。

记者:受伤以后被送到哪儿?

邓朴方:受伤以后开始被送到北医三院,北医三院住了一段时间以后,没有做手术,后来就送到北京大学校医院。

记者:为什么没有手术呢?

邓朴方:当时像我们这样的反革命,当然是不可能给你做手术的。苏醒过来以后,我心如死灰,生和死已经无所谓了。

最难熬的那段时光

因为得不到及时治疗,邓朴方胸部以下完全失去知觉,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高位截瘫。受伤半年之后,造反派彻底放弃了对他的“关顾”,把他送到了北京郊外的清河福利院。此时,邓小平夫妇已被下放到江西,对于邓朴方来说,这是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记者:有人照顾你吗?

邓朴方:那就是一个大屋子,12个人,照顾我们的就是同屋的80多岁的一个老头儿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傻孩子,他们两个在这屋里面能走动,然后是我们这些不能动的。

记者:生活呢?

邓朴方:生活谈不上,一去以后就给你发一身棉衣、棉裤,就是光着身子穿这些棉衣棉裤。

记者:光着身子穿?

邓朴方:对。平常除了吃饭什么的,就是做做手工。当时福利院加工纸篓,过去的纸篓是铁丝编的,编纸篓叫做编筐,然后编一个筐子四面的帮是3分钱,编一个底是1分钱。

记者:你会做这个吗?

邓朴方:我学两下立刻就是高手了,我编得又快又好,一个月挣几块钱,然后就去小镇子上,跟几个人来两碟花生米,一块喝点酒。

记者:你自己有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邓朴方:后来我说病还是要治治,我就摇着车子,从清河摇到中南海,我记得摇了很长时间。那是5月份还是什么时候,天很热,我就穿着棉袄,从清河一直摇到中南海。

记者:现在开车大约可能需要1个小时。

邓朴方:记得有一个坡,我摇不上去,后来路边有个人帮我推了几把,才把那坡拱上去。那时候摇到中南海西门,我就同门口的人说,我要见一见领导。一个战士把我放到西门斜对面的马路边上,我就在那儿等了好长时间。又过了很长时间,他们有人说给你再换个地方,把我和三轮车一块抬上吉普车,拉回福利院了。我也做过上访的,这也算是上访吧。

深沉的父爱

1971年6月,经过父亲邓小平的多次争取,中央最后同意把邓朴方送到江西。在江西的这段日子,邓朴方感受到了邓小平深沉的父爱。

记者:这个时候已经跟父母几年没见面了?

邓朴方:我们大概从1967年以后就没看到父亲了,到1970年,三四年吧。

记者:三四年没见面,分手的时候你是家里的长子,很健全的人,这个时候再见到你的时候是这样,父亲没有说什么?

邓朴方:他没说什么,就是眼睛看我,无言相对。我也没说什么,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我就不记得当时是流泪的,但是心里面的泪是在流。也许淌的是泪,也许淌的是血。

记者:在你身上发生这种悲剧,你父母心里应该是非常难过的,你能看得出来父亲难过吗?

邓朴方:看不出来,难过是一定的,但他不会表现出来。

记者:作为一个国家领导人,他没能照顾自己的孩子。

邓朴方:但是他自己从来不说这事情的,家里一直到“文革”以后,他也从来不说这些事情……我惟一对不起的就是父亲和母亲。

记者:怎么讲呢?

邓朴方:因为我自己的行为造成了父亲母亲的痛苦,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他们,他们是精心培养我、教育我、爱护我,而我呢,却给他们这么大痛苦。

记者:你一直自责?

邓朴方:是的,一直是这样想的。在那后来,90年代了,我跟张百发接触的过程中,他给我讲过一段事情。他跟我讲,80年代初期的时候,前三门建了那一排宿舍楼,修了一条路很漂亮。当时父亲去看,看了以后父亲就跟他们说,你们说房子将来可不可以作为商品?我看将来会作为商品。如果将来买房子的话,我要给我大儿子买一套,他是因为我而受伤的,其他的孩子我就不管了。我听了张百发那个话以后,我觉得这实在是父亲的一片心意,他的内心的这种痛苦他从来没有表达过,也没有说,但是在这件事情上看出他自己内心的一种伤痕。他的这种伤痕越深,我的伤痕也就越深。

(高良、邸志坚荐自“央视国际”网站 本刊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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