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戴森
船要翻了
2004年1月19日,冬日薄暮下,现代化货船“洛克尼斯号”从挪威卑尔根港出发。挪威籍船长尤维克和29名船员(以菲律宾人居多)都预期一夜航行顺利,将24000吨碎石运抵德国恩登港。
下午4点25分,贷船离开港口,驶进维托海峡。领航员哈彦在第一个转弯处下令左转。长达166米的船身向右侧靠去,蓦然传来一连串剧烈震动。尤维克船长惊道:“我看是撞到船底了。”
哈彦说:“没错。”他惊魂未定,只觉船身越来越向右倾斜。船侧的压舱槽被岩礁划破,海水以每秒数千吨的速度灌入。船长按下警报器,抓起无线电麦克风:“求救,求救!这是洛克尼斯号,在维托海峡,快要翻覆了!”
雾笛长鸣,许多岸边居民从家里跑出来,看见倾侧的船调头向海岸开来。推进器仍在运转,已露出水面。正在船上工作的几个水手跳进海里,接着船身整个翻转过来,货物全部倒进海里。
人被困住
在船底引擎室有3人值班,出事时只觉脚下甲板倾斜,工作台上的工具全都滑开。
发生了什么事?37岁的电工马宁赛很吃惊。他跟另外两个同事一样,航海生涯有一半是在这条船上度过的。突然喇叭狂鸣,警告灯闪动,这是弃船的信号。马宁赛跟42岁的三管轮苏乐润,连忙奔向通往出口的楼梯。但是太迟了,他们所处的地方已整个颠倒过来。
两人无计可施,缩在铁梯下。灯灭了,引擎也停止运转,铁制的汽缸盖、工具零件都掉下来,舱底污水倒在他们头上。此时,从一边传来一声大叫,马宁赛用手电筒照见36岁的二管轮龚萨雷斯倒挂在已变成舱顶的地板上。
舱门原本位于引擎舱顶,现在转到下方,被船舱内的气压顶住,打不开。龚萨雷斯用脚钩住一根管子爬下来,一边叫嚷:“必须试试消防逃生出口。”他们很害怕,茫然地穿过各种水管、衔筒、储货槽、桁梁。龚萨雷斯滑了一跤,摔到下方3米的管子上,掉了手电筒,灯光也熄了。
苏乐润喊道:“你在哪?还好吗?”
龚萨雷斯答道:“骨头没断。”其实他下巴跟肋骨一阵阵抽痛。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幸而他的夜光手表面盘发出蓝光,足以让他找到通往紧急消防逃生梯的门。那是一条狭窄管道,有梯子通往甲板上的活门。龚萨雷斯带领另外两人沿梯子爬下去,摸到底端的铁盖。船舱底下有一条跟船身平行、用来安装输送带的管道,龚萨雷斯说:“我们也许可以从那里逃生,这是最后的机会。”
那条管道可以从附近一扇小防水门进入。马宁赛用小刀割开橡皮封条剥下,没有水流进来。龚萨雷斯道:“很好,开门吧。”
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引擎室的空气因为把海水挡在外面,承受极大的压力。苏乐润一开门,空气就向外爆发,把3人推进舱里,迎面撞上另一端的楼梯。龚萨雷斯觉得鲜血流到眼睛里,额头割裂了一大块。苏乐润右臂有两处骨折。马宁赛撞凹了上颚,断了4颗牙齿。黑暗中不知身在何处,只传来海水汹涌而入的声音。
死里求生
船外,冰冷的海里,一艘救难船和一艘双体渡轮,正在搜寻生还者,并打捞尸体。但是海流太强,情况越来越危险,救难队长否决了进一步的潜水行动。空中救护直升机接走了死里逃生的领航员和水手。
救难队医疗员法斯达突然想起,4年前俄罗斯潜艇“库尔斯克号”沉没时,船员在潜艇内敲打船壳,引起救难员注意。他认为可以登上船身,察看有没有生还者。
龚萨雷斯蹒跚站起,将一条手帕绑在额头止血。他回到引擎室,沿梯子往下走,直到脚碰到冰冷的水。原先可供行走的天花板,现已泡在水里,水位渐达胸口,而且还在不断上升。
3人心情沉重,穿过密列如林的管线向上爬,直到被一排管子拦下。大家都没出声,蹲踞在黑暗中。空气逐渐从船上泄出,水位会不断升高,他们心想:这就是葬身之所了。
这些船员每出海6个月,才可放3个月的假,所以已经很久没见到亲人了。龚萨雷斯想到妻子和3个小儿女,祈求救难队能寻获他的尸身,送返马尼拉老家。马宁赛也为亲人祈祷:“主啊,如果你带我走,请照顾我的孩子。”才不过前一天晚上,他还和大伙一起欢唱,用电子邮件寄照片回去给家人,可现在……
突然,一种熟悉的噪音打断寂静,声音越来越响。龚萨雷斯道:“直升机!”
交换纸条
法斯达和两个消防员从直升机降落在冰冷的船壳上,用铁锤到处敲打。铁板另一边,马宁赛抓着螺丝起子敲打回应。法斯达十分兴奋,他改变敲打信号,而每一次,对方都复述他的信号变化。下午5点23分,他以无线电通知:“我们听见敲打声,还有人活着!”
马宁赛说:“我们有希望了。”他脸部浮肿,微笑起来显得扭曲。接着敲打声停了,直升机也飞走了,引擎声渐行渐远,苏乐润很沮丧,说:“他们放弃了。”
龚萨雷斯说:“冷静一点,会回来的。”
晚上7点10分,两个潜水员用安全带将身体固定在救难船吊车上,攀上船壳,又开始敲打。底下不断传来回应的敲击声。
他们花了将近半小时来回敲击,确定切割位置,钻了两个相距15厘米的小孔。潜水员约翰森把眼睛凑近一个孔,用手电简从另一个孔照进去,看见一只手臂挥舞。他大声叫喊,但回答模糊不清。有个螺丝起子从一个孔伸出来,约翰森友善地抓在手里摇了一下。
潜水员尼尔森在笔记本撕下的纸上写道:“你们有几个人?”他将纸卷紧,从小孔推进去。马宁赛读毕,从口袋里掏出笔,草草写道:“3人。”再将纸条从小孔推回去。如此来回交换了更多纸条:“你们有人受伤吗?”“两人受伤,我帮不上忙。”“他们有意识吗?你身体湿了吗?”“有意识;不太湿。”“他们能自己爬出来吗?”“需用绳子吊出。”
准备营救
在卑尔根警察总局,由警察、消防、医院及船运主管组成的灾难委员会,接到消息都松了一口气。晚上8点35分,拖船将“洛克尼斯号”推到较浅的水中,让它顶着海岸保持稳定。潜水员已做好准备:可以切割船壳了。
但救难队面临一个难题。船身内部要有空气才能浮起,但任何大到足以救人的洞口,都会令空气急泄而出。如果船忽然下沉,救难者就身陷绝境。消防队长艾得森斯警告说:“一定要考虑周详,要不然害死他们,比救他们还快。”
被困的水手大惑不解:为何耽搁这么久?处境越来越恶劣:热引擎已快速冷却,3人原本衣着单薄,现在冻得直发抖;含油的废气刺痛眼睛,也导致肺灼痛;船外,海水逐渐淹过推进器,显示船身正以每分钟一厘米的速度下沉。
潜水员画了刚够一个人出入的方块,在4角各钻一个小孔,想在小洞之间割开船壳。专家衡量了所有可能性。一组人在全欧洲各地搜寻大到足以把船身扳正的吊车;机器人摄影机也已派到水下,勘察船身下方陡峭的海床;工程师细心研究各种计划,一位海难专家正搭乘私人喷射机从鹿特丹赶来。
逃出生天
到了晚上11点,龚萨雷斯不禁想到自己还能撑多久。他的头很痛,身上工作服是湿的,不由得打起哆嗦来。为什么外头的人不快点把洞打开,救我们出去?
另一张纸条从小孔塞进来:“我们进来以前,里头必须关闭所有的门。”这个要求自有道理,因为必须尽量把所有空气保留在船内。龚萨雷斯写道:“好,但请尽快,我同事快死了。”警察局长瑞夫维克看了这张字条,下令:“进去吧。”
焊工烧穿铁皮船底,马宁赛不得不到处躲避上方坠落的火星。晚上11点14分,吊车将铁皮掀开,空气从洞里呼啸而出。32秒内,3人相继爬出来,船已下沉了1.7米。接着救难队用一个铁盖压住洞孔,牢牢焊紧。
龚萨雷斯说:“从洞里出来,看到那么多笑脸,是这辈子最美妙的一刻。”
3人住院治疗后,都回到菲律宾的家。这次事故,连他们在内,共12人生还。龚萨雷斯和马宁赛还会回到海上,但苏乐润则不然。他说:“我这辈子冒的险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