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１封“特别情书”拯救了谁？

玉　落

１2004年8月的一天，陈力强像往常一样坐公共汽车去家乐福超市，因为是周末，公共汽车上十分拥挤，他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位坐下。不久，又上来了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子，其中一个戴着墨镜，胳膊里夹着本杂志。在混乱中，陈力强惊心地看到，“墨镜”正借着书本的掩护，将手伸进前面的一个中年女人的挎包。是小偷！陈力强赶紧伸手碰了一下那女人的胳膊，谁知道胖女人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倒是那个小偷侧过身子来，眼睛从墨镜上方露出来狠狠地盯了陈力强一眼。看着一起上车的另几个男人也正在向这边挤过来，陈力强一阵胆怯，只得讪讪地低下了头。而这时，“墨镜”已经迅速将一个棕色的皮夹子带出了胖女人的挎包。

说时迟，那时快，伴着一声“你干啥”的怒喝，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突然紧紧地钳住了“墨镜”的手。陈力强看到，挺身而出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中等个头，很斯文的样子。

胖女人这时候也发现了小偷，于是趁小偷的手还被攥着，赶紧将自己的钱包抢了回来。“叫你多管闲事！叫你多管闲事！”在那伙小偷的一顿拳打脚踢中，陈力强看到那个小伙子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发出痛苦的呻吟。而面对此情此景，车上居然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陈力强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小声对坐在旁边的女孩说：借下你的手机。女孩迟疑半天，终于还是掏了出来。陈力强迅速地摁了“110”，不过只挣扎着说出“青年广场”几个字，就被那伙人死死地摁在了坐位上。在揍了陈力强几拳后，小偷们担心公安快来了，于是强令司机打开车门，一溜烟跑了。

随后赶来的110民警拦下了公共汽车，并将那个见义勇为的小伙子送到了医院。在和其他乘客一起录完口供后，陈力强向民警问清了小伙子的姓名和床号，再一次来到医院。

这个小伙子名叫田成，吉林人，来广东打工已经四年，在一家塑料厂工作。

２医院检查的结果，田成伤得不轻，除了背、腰部都有不同程度的肌肉损伤外，最致命的是左眼球受重击，导致视网膜部分破裂，视神经受损，于是医生让田成办了住院手续。

因为凶手是外地人，又没有明显外表特征，警方一时也查不到任何线索。所有的医疗费用，只能暂时由田成自己负担。令田成寒心的是，他住院后，胖女人一次面都没露过。倒是陈力强隔三差五跑过来看他。

一天，刚刚输完液的田成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到茶几上陈力强几天前给他带过来的杂志，于是随手抽了一本出来。看着看着，杂志征友栏目里的一张女孩照片吸引了他。女孩说不上十分漂亮，但眉清目秀，有着城市女孩不多见的天真稚气。在照片旁，还配有女孩俏皮的留言：喝长江水成人，吃红辣椒长大，九头鸟飞过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远方的男孩，如果你有胆量，给我来信好吗？田成心里一动，把这个叫做袁海燕的女孩的地址抄了下来，当天就给她写了封信，在信里田成倾诉了他的遭遇和苦闷，透露出对社会非常失望的想法。不久，袁海燕的回信到了，她在信里热情地赞扬了田成的英雄行为，并鼓励他要对生活前途充满希望。袁海燕的话给了田成极大的鼓舞。

就这样，一来二去，田成和袁海燕越谈越投机，很快成了好朋友。2004年8月底，田成在手术后顺利出院了，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田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拨通了袁海燕的电话，就在这次谈话中，田成鼓起勇气向心中的女孩倾诉了爱慕之情，令他兴奋的是，袁海燕虽然没有明确地接受，但也没有拒绝。

此后，田成一直和袁海燕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两个月后，田成因为眼病复发，又一次住进了医院。虽然面临着失明的危险，虽然仍然要为巨额的医疗费犯愁，但在“爱情”滋润中的田成表现得非常乐观，完全不同于原来的沮丧和愤世嫉俗，连医生也为他的变化感到惊讶。

３陈力强是在很久后才发现田成的“秘密”的。田成再次住院后，陈力强特意请了几天假来陪他。有天吃饭时，田成突然问陈力强：“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当然行啊。”“那……那你代我给我女朋友写封信吧。”说完，内向的田成不由满脸通红。

原来，由于医生要求田成尽量控制用眼，所以他已经有好些天没有和袁海燕联系了，这使习惯了每周一次用纸和笔向女友倾诉衷肠的田成很不习惯，于是，他鼓起勇气向陈力强提出了代写情书的要求。

“好啊好啊，不过不要太烧人啊，天气本来就够热了。”陈力强乐呵呵地说。

就这样，在田成的口述下，陈力强一字一句地写完了情书。然而，当田成告诉他这封信的收信人地址和姓名时，陈力强的头却“轰”地一下大了：这不是自己的女友吗？陈力强赶紧又让田成核对了一遍，没错，真是自己的女朋友袁海燕。

陈力强和袁海燕也是通过杂志认识的。袁海燕是湖北省黄石市某小学的老师，性格开朗活泼。她登载在杂志上的交友信息被陈力强看到后，两人便开始了频繁的书信往来。半年后，也就是2003年12月，袁海燕趁学校放寒假的机会，来广州看望了陈力强，并和他正式确定了恋人关系。田成住院后，陈力强怕他寂寞，便把家中的旧书报都“搜刮”过来拿给他看，这本登有袁海燕征友启事的杂志也在其中。陈力强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这个举动，竟无异于将心上人“拱手送人”。

从田成的叙述里，陈力强痛心地听到了一个他的恋爱故事的翻版。好几次他都想打断田成，但是嘴唇却像粘住了一样张不开。

下午，陈力强找了个借口从医院溜了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给袁海燕打了个电话。电话拨通后，他气愤地质问袁海燕：“你怎么能脚踏两只船？”

“我，我……”平时伶牙俐齿的袁海燕，这时候结结巴巴地答不上话来。

“你没想到我和田成居然是好朋友吧！”陈力强刻薄地说，“几天以后你会收到我代他写的情书，你的一号男朋友代替你的二号男朋友写给你的情书，怎么样，很有纪念意义吧？”

听着陈力强的冷嘲热讽，袁海燕“哇”地一声哭了。这时候陈力强也感到自己的话有些过分，于是将语气缓了缓：“我也不想过分责备你，也许是因为你年纪还小，还不太懂得珍惜。不过，”陈力强顿了顿，“我可不会不明不白地做你的二分之一，你自己好好想想吧，选我还是选他，5天之后你给我最后的答案。”

４在等待袁海燕回复的漫长而揪心的5天里，田成又催促陈力强给袁海燕写了第二封信。当田成念出第一句“亲爱的”时，陈力强又屈辱又难过，几乎忍不住要说出实情，但想到袁海燕还没有做出选择，如果她选的是田成，他就没有必要告诉他，让他们的爱情多出一个阴影。这样，陈力强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然而，令陈力强意想不到的是，写完这封情书的当天下午，田成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他的左眼变得几乎看不见东西，而且右眼也视物模糊。医生在给田成做了详细检查后表示：要拯救左眼，最好的办法是再次手术，切除部分病变视神经。但是这项手术难度很大，稍不小心，就可能导致两只眼睛同时失明。

因为一时决定不了是否手术，田成焦躁不安，辗转难眠。陈力强怕他出意外，只有整夜陪护着他。到了早上，田成突然“嗖”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说：“我想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征求一下她的意见。”陈力强听了，心里不由一紧：袁海燕也不知道考虑得怎么样了？万一她给田成说了什么不好的话，那岂不是要让他遭受到双重打击？

不行，田成是再也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了！陈力强盯着田成弱不禁风的身影想。然后他对田成说：“我先去下卫生间，马上就回来陪你外出打电话。”

说完，陈力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离医院最近的公用电话亭，他简要地对袁海燕说了一下田成的情况，让她千万不要说任何刺激到田成的话，更不要透露他们认识并且是朋友的事。

“糟了！糟了！”袁海燕打断了陈力强。

“怎么啦？”

“我昨天已经给田成写了封信，怕丢，寄的还是挂号。我向他坦白了和你的关系，我说我经过认真考虑，还是觉得你更合适我，所以只能选择离开他，请他原谅。”

袁海燕的话让陈力强既高兴又焦急。不过他也顾不上说得太多，只匆忙地嘱咐袁海燕：“我会处理这件事，呆会儿田成打电话给你，你按我交待的话说就行了。”

五分钟后，田成在陈力强的陪伴下拨通了袁海燕的电话，一番询问后，袁海燕建议田成还是保守治疗，因为她宁愿安全地守候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男人，也不愿他冒两只眼睛同时失明的风险。

“那样的话，你的世界就会永远沉浸在黑暗里，太可怕了……”也许是因为内疚、后悔，袁海燕的声音哽咽起来。听着“女友”体贴的话语，田成备感温暖。

也就在那天，田成做出了决定：动手术。在办完相关手续并交了手术预约金后，田成让陈力强再给袁海燕写了封信，在信里田成说：“你为我着想，我也要为你着想，不能在日后成为你的拖累。为了你，为了我们未来的幸福，我就赌这一把。”

５田成的手术时间定在2004年11月5日，手术前，田成向陈力强透露：很希望袁海燕能来广州一趟，两人见个面。因为如果手术出现意外，这就将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但我怕她很忙，这时候正是学校期终考试的时候……”田成说。

听了田成的话，陈力强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他一方面想帮他实现心愿，另一方面又觉得很窝囊，毕竟，这是在将自己的女朋友“送”给人家。看着心上人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他受得了吗？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但最终，陈力强还是在随后代田成写给袁海燕的“每周一书”时，自作主张地添上了一句话：我们能见面吗？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代写情书，虽然短短的六个字只用了几秒钟，但是陈力强却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写完信后，他还是不放心，于是特意给袁海燕打了个电话：“我知道这时候要你请假很难，要你在我面前扮演别人的女朋友更难，可是再难你也得克服一下，毕竟，他情绪的好坏对手术结果很重要，那可是人家一辈子的事……”

在陈力强的苦口婆心下，2004年11月4日，袁海燕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广州。这天，田成穿戴一新，还理了个很新潮的发型，精神焕发地去了火车站迎接袁海燕。当田成在人海里准确地拉住袁海燕的手，并激动地把她拥进怀里的时候，陪伴田成前来的陈力强很自觉地把目光偏向了别处。

一整天田成都显得非常兴奋，完全把即将手术的恐惧丢到了脑后。他陪着袁海燕东逛西看，给她指点沿途的景色，还一反本来的寡言少语，变得口若悬河，笑声不断地从他嘴里飞出，连心事重重的袁海燕和陈力强都被他感染了。

11月5号，手术如期进行。在进手术室之前，躺在推车上的田成握着陈力强的手说：“我有预感，今天的手术一定没问题。”

“是吗？那太好了！”看到田成如此有把握，陈力强也高兴起来。

“不过，我……”田成的脸上出现了陈力强熟悉的红晕，“我还有个愿望……”说着，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田成把脸转向了一边的袁海燕：“你能亲我一下吗？”

袁海燕和陈力强不由同时愣住了，片刻之后，原本注视着田成的陈力强缓缓偏过了头。袁海燕则艰难地俯下身，在田成火热的额头上落下一个深沉的吻。

两个小时后，眼睛上蒙着厚厚纱布的田成被推出了手术室，医生告诉陈力强和袁海燕：手术相当顺利。

那一刻，陈力强和袁海燕相视而笑，一切的一切，都蕴含在这无言的笑里了。

６田成是在手术结束20多天后才知道真相的。那天，当他拆完线后兴冲冲地准备去给袁海燕报喜时，走到大门口，医院的门卫叫住了他。

“小伙子，你别再给那个人的女朋友打电话了。”门卫说。

门卫是在那次陈力强来找他拿一封原本寄给田成的挂号信时，听说了前因后果的。按规矩挂号信只能本人收取，但陈力强所叙述的故事，让这个遵纪守法的老门卫违了纪。

听完门卫的话，田成在门口呆立了很久，他恍然地明白了很多事：为什么他第一次报出收信人姓名地址时陈力强会突然沉默然后剧烈咳嗽？为什么每次让陈力强代写情书时他总会不停地说热然后不停地喝水？为什么袁海燕会像知道他的心事似的“主动”来广州……

在深思熟虑后，田成拨通了电视台的新闻报料电话，他希望有更多人知道这个故事，这个让从不流泪的他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泪的故事，这泪水里有疼痛，有难过，更有感激和幸福。

在接受采访时，主持人问陈力强：“你和田成无亲无故，为什么会这么帮他？”陈力强笑着回答：“因为我想到，当时那个小偷偷东西时，如果我没有犹豫，那么受伤的本来应该是我。所以从这点上来说，我觉得自己欠他很多，他是在代我受难。”

而田成则坦率地说：“其实那次受伤之后我曾经很后悔自己的举动，觉得不值得，但是现在看来，就像袁海燕说的那样，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全场鼓掌。这时巨大的直播屏幕上打出一行温暖的大字：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

现在的田成和陈力强是一对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每到周末，他们都会在一起小聚，喝酒聊天，而经历了这场风波，稚气任性的袁海燕也成熟了许多，和陈力强的感情也更稳定了。她现在利用寒假时间，积极地在广州寻找接收她的学校，这样就能每天和爱人在一起。

当然，三个人在一起时，偶尔也会谈到那些情书。那些由陈力强代田成写给袁海燕的情书——从2004年10月12日田成再次住院开始，到2004年12月12日田成拆线出院为止，每周一封，再加上手术前多写的一封，总数是11封——它们被用一根红丝带小心翼翼地扎起来，放进一个装首饰用的红丝绒面料的盒子里。

对陈力强、田成和袁海燕来说，它们是永远的“历史见证”，那里面凝聚着人世间最最宝贵的至爱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