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夏
明朝江南有个人叫何孝梓,是个遗腹子,在他出生之前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年轻守寡,给儿子起名为“孝子”,期盼其长大后能报答自己一片苦心。后来,私塾老师觉得“孝子”太实,把“子”改成“梓”。
孝梓长大后,真的很孝顺,什么活儿也不让娘干,冬天怕娘冻着,夏天怕娘热着,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孝梓的娘不过五十有余,这样肩不挑担手不提篮的悠闲生活,反倒让她生了病——心口疼,吃不下饭。何孝梓请了许多大夫也没给治好,听说泰山圣母能给人消灾除病,就到泰山来烧香。一年去两次,连续去了两年,娘的病还是照旧。第三年,他又去了,跪在泰山圣母像前许愿说:“如果叫俺娘好了病,我何孝梓情愿到舍身崖舍身!”
岱顶与日观峰相连的一座突出的悬崖就是舍身崖,三面陡峭,深不可测,往下扔块石头,好半天才听到落地的声音。说来也巧,不知是泰山圣母真的被他的诚心所感动,还是连年的草药吃得见了效,这一年何孝梓娘的病渐渐地好了。何孝梓把还愿的事情告诉了娘,娘一听就放声大哭起来:“儿啊,我年纪大了,身体还有病,本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你却去舍身,你舍了身,我怎么办?还不如你不去许那个愿,让我早早死了的好!”
何孝梓顿时没了主意,心想:“母亲说得也对,我死了不要紧,母亲靠谁呢?这不是想行孝反而不孝了吗?可是我许愿不还愿,泰山圣母怪罪下来,再降下更大的灾难来怎么办呢?”他想来想去,想不出办法来,只得暗自流泪。这时,他3岁的儿子起鸣跑进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伸出小手去给爸爸擦拭眼泪。
何孝梓抚摸着儿子的头说:“乖孩子,听话,外面玩儿去。”看着孩子的背影,想起了“二十四孝”中的故事,心想有人为了孝顺母亲,能把亲生的儿子埋了,我何不以子代身,替我还愿呢。他主意已定,悄悄地做了安排。
阳春三月的泰山,风和日丽,来烧香游览的人络绎不绝,正赶上有庙会,热闹非凡。何孝梓带着儿子来到泰山脚下,住在一家小客店里,店主人姓徐,名大用,小何孝梓一岁,何孝梓前几次来都在他的小店落脚的。此次一见,徐大用惊诧地问,“大哥,这是一千多里地呀,怎么还领着个孩子来?”
何孝梓已经难过了一路,给徐大用这样一问,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徐大用更觉蹊跷,连忙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何孝梓就把舍身还愿的事诉说了一遍。徐大用见他糊涂,便劝解说:“大哥,我是本地人,从小就在这泰山上转悠,在山上砍过柴,采过药,山下做过小买卖,开店都开了好几年了。身前身后都是烧香拜佛的人,没见哪个穷人因为烧香富了的,也没见哪个富人因为不烧香穷了的,说句到家的话吧,凡事不可太认真了。”
何孝梓说:“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信神还有心诚不诚一说。前几次来,我光烧纸燃香,就不灵;去年我许了舍身的愿,心诚了,娘的病就好了。不能欺骗圣母,这个愿非还不可。”徐大用也就不再劝,想了想说:“你这次来正赶上庙会,城里很热闹,你们爷儿俩多逛逛,父子一场嘛。”说完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起鸣推推发呆的父亲,说:“爸爸,咱上街看看热闹去吧。”何孝梓哪还有心思逛街呢,说:“天快黑了,咱不去了,明天我领你上山去玩。”起鸣赶忙说:“我不去,山上有老虎,我害怕!”何孝梓鼻子一酸,说:“爸爸对不住你……”话没说完就放声大哭起来,起鸣也跟着哭起来。
徐大用听见了爷儿俩的哭声,又跑进屋劝解:“大哥,你听我刚才说得有道理吧,明天抱着孩子回去吧。”何孝梓沉默了半天才说:“舍子代身已经降了一格,连子都不舍,我对不起泰山圣母,也对不起生病的母亲。”
徐大用说“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看你们哭成这个样子,就是到了山顶,你能忍心亲手把孩子扔下山崖吗?”何孝梓又沉默了,他一想到那个情景,心就像撕碎了一样,浑身瘫软。
徐大用又说:“这么办吧,你把孩子交给我,我到山顶代你舍子,按说帮人家做这种事情可有些缺德,可谁叫咱是知己的朋友呢,为了朋友我也就不管那些了。”何孝梓感激万分,欣然应允。
第二天,徐大用抱着孩子上了山,直到天黑才一个人回到店里。何孝梓痛哭了一场,谢过了徐大用,起程回家去了。
十七年后,徐大用的次子进京赶考,中了头名状元,接着朝廷又委任他为驻江南四省的巡抚。徐巡抚赴任途中顺路到泰安省亲,提前派人到徐家店报信。徐大用得到喜讯,兴高采烈地写了封信,派专人骑快马日夜兼程,到江南去请何孝梓,请他务必在三天之内赶到泰安。
三天之后,何孝梓来到泰安徐家店,徐大用对何孝梓说:“你也好几年没来了,孩子做了大官,要来家省亲,兄弟我一时高兴,特邀老朋友一聚。”何孝梓很感激他的邀请,说:“这是兄弟你积下的阴德所致,今日飞黄腾达尚不忘旧友,愚兄更加敬佩你的为人。”
一阵车马喧哗传来,徐大用与何孝梓迎到门外,新任江南巡抚徐起鸣在前呼后拥中下轿,泰安县官等大小地方官员都来迎接,张灯结彩,衙役护卫,场面热闹。徐起鸣拜见了父母双亲和老奶奶,叙了一回家常,就回县衙休息。
转天清晨,徐大用跑到县衙对徐起鸣说:“儿呀,为父为了养家糊口,从来没有好好地观赏过泰山的景色,如今我特别邀请了江南的老友来一块儿逛山散心,今天天气晴朗,你无论如何也要陪我们老哥儿俩上山。”徐起鸣哪能扫了老人的兴呢,就痛快地答应了。
这天徐大用和何孝梓各坐了一乘山轿,徐起鸣由差役抬着,另外还有地方官员、随从等陪着一同上山。到了山顶,徐大用让轿夫抬到舍身崖,在舍身崖下了轿,对徐起鸣说“儿啊,你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到这里来吗?”徐起鸣回答:“不知道啊。”
徐大用又问何孝梓:“你记得那一年,你抱着个三岁孩子来舍子还愿的事吗?”何孝梓说:“有这个事呀,不是你抱着孩子到舍身崖代我舍的吗?”徐大用说:“真舍了就不会有今天了。”他又对徐起鸣说:“儿啊,你本不姓徐,你姓何,叫何起鸣。”
何孝梓一怔,走上前去,仔细地端详了徐起鸣一阵子,老泪纵横地说:“孩子,我不配是你的父亲,你责罚我吧!”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时把徐起鸣弄糊涂了,大小地方官员也惊呆了。
原来,十七年前,徐大用抱着起鸣从中路上山后,到了中天门就拐了弯,又从西路下山了。徐大用开的是夫妻店,城西家中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和一个四岁的小儿子。他把起鸣抱到家里,交给老母亲看管。起鸣长到6岁,和徐大用的儿子一同读书。起鸣智力过人,读书过目不忘,先生称赞有加。徐大用见他聪明,就叫自己的亲生儿子留在店里干活,专供起鸣读书。起鸣读到15岁,写得一手好文章,17岁考上了秀才;18岁中举人,20岁进京中了状元。
徐起鸣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以后,忙把何孝梓扶起来,这时他心中七上八下,如乱刀绞心,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呆了半天,他的视线慢慢转向这个害人的悬崖,他立即命人沿舍身崖修了一道石墙,并在石墙旁立下一块石碑,上刻“爱身崖”三个字。在石碑的背面,他亲手题写了一首诗,也叫人刻在上面:
纲常生死重千钧,
何事无端说舍身?
一自短垣围绝险,
不教愚父再迷津!
从此,舍身崖就改成了爱身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