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沙发，单人爱情

凌九九

一、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莲藕醒来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地射进来。莲藕感觉有些刺眼，用手轻轻挡在额头，一偏头，这才看到床边坐了个男人，将头俯在她床边，沉沉睡着。

谁？莲藕吓了一跳，惊呼出来。这一叫，才发现头痛得厉害。男人一下子醒来，睡眼朦胧地直起身，见到她，瞪圆了眼睛，傻乎乎地张着嘴，良久，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咧着嘴叫：莲藕，你醒了？

莲藕皱眉。眼前这男人，头发蓬乱，胡茬狼狈，却依旧能看出清秀斯文。你是谁？莲藕问，为什么在我房间？说完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周遭环境，完全陌生。不是她水蓝的床单，不是她湖蓝的窗帘，不是她天蓝的墙壁。她大惊，这是哪儿？

男人愣住，良久，小声说：莲藕，你……失忆了？

你才失忆！莲藕愤怒起来。你出去！她嚷。男人真的就起身，向门口走去。莲藕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后悔，气急败坏地叫：回来！男人又真的停住，转过身，傻傻地看她。那眼神，特别无辜。

莲藕忽然间就泄了气，她垂下头，再抬起来，看着他，声音柔软下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他叫木沉

男人说，这里是医院。

男人说，她出了车祸，已经在这里躺了一个星期。

男人说，他叫木沉。

男人说，他是她的……男朋友。

莲藕的眼睛越睁越大，到最后，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三、红色双人沙发

掏出钥匙，轻轻一扭，门就开了。木沉挠挠头说，奇怪，你怎么什么都记得，偏偏不记得我。莲藕看看他，没有回答。她想起医生的话，这是选择性失忆，或许有些什么你拒绝接受，于是选择忘记。

推开门，依然是自己熟悉的房间，扑面一股海浪气息。到处都是蓝，湖蓝天蓝水蓝宝石蓝，连床上的毛绒玩具，都是长长嘴巴的蓝色海豚。莲藕习惯性地换了拖鞋，鞋面是机器猫，依旧是蓝。

只是客厅，赫然有张红色双人沙发。时尚，精致。万蓝丛中一点红，再美丽，也是突兀。

莲藕走过去，拍拍沙发靠背，皱眉：这是我买的？我怎么不记得？

木沉笑起来，鼻子皱皱的。还好，被你遗弃的不止是我一个，他说。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将长长的腿搭上CD架。上面还有张打开的CD，刘若英的新专辑，《听说》。

莲藕看着他。刮干净了胡子，换了整洁的衣服，他倒也是帅气逼人。莲藕坐到他身边，轻轻问：木沉，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怔了怔，三年。

这么久。她惊讶。想了想，又问：那我一定很爱你，是吗？

他轻轻点头。

那你呢，你爱我吗？

他又怔了怔：当然。

她叹口气，眼睛忽然就湿了：可是为什么，我竟然不记得你？

他看她，眼睛里也淡淡蒙了雾气。他不说话，直起身，搂住莲藕的肩膀，将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胸膛。

都过去了，他说，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发，反复地，像是呵护一只柔弱的小猫。那感觉如此熟悉，在莲藕心里，轻轻地划了过去。

莲藕闭上眼，伸手勾住了他的腰。

四、我和木沉，是不是很相爱

淳子敲门的时候，莲藕正在给木沉的西装缝扣子，捏了针线就去开门。淳子在门外拎了一大兜水果和补品朝她笑。

你还知道来看我啊。莲藕捶她的肩膀，淳子闪身进来，笑着说：我一周有六天都去医院，你就偏偏挑我不在的那天醒过来。莲藕还没说话，木沉从浴室走出来，裸着上身，腰上围了条浴巾。见到淳子，愣住，红了脸，马上转身回卧室，关上门，套了衬衫长裤走出来。

淳子也红了脸，尴尬得不行。莲藕嘻嘻笑起来，凑到她耳边说：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男人。

淳子啐一口，捏她的面颊：病了一场，却是越发不正经了。

莲藕吐吐舌头，蹦蹦跳跳坐到淳子身边。淳子摸摸身子底下的红沙发，问，什么时候买的？

莲藕摇头：不记得了，醒了之后，好些事都不记得，我连木沉是谁都忘了。淳子睁大眼睛问，后来是怎么想起来的？

莲藕侧头，很认真地说：不是想起来，而是看出来，这个男人，对我好到不能再好，爱和不爱，我是看得出的。

她说着，眼神就温柔起来。温柔而迷离。她说淳子，你告诉我，我和木沉，是不是很相爱？

淳子怔了怔，然后笑起来，只是笑得有些不自然。当然，她说。然后起身，拍拍沙发，点头说：这沙发买得好，红色的喜气，要不你这房间都是蓝，太冷清了。

五、重新爱上你，好不好

木沉下班回来，看到莲藕呆呆地坐在地板上。

怎么了？木沉问。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抚摩她的头发。莲藕看着他，目光闪烁：木沉，你真的是我男朋友？

木沉皱眉：怎么这么问？

可是我刚看过，整个房间，一件男人的衣服都没有。

木沉看着她，沉默。

她盯着他，再问：为什么我都已经康复，你还是不肯跟我一起睡，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你，为什么我会选择忘记？

木沉还是沉默，眉头锁着。她忽然怕了，抓住他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她哽咽着说，你别生气，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害怕，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她抓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去，眼泪流到他的指缝里。

木沉叹气，伸出手搂住她，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搂住。良久，她渐渐平复，带着哭音，在他耳边轻声说：木沉，给我时间，让我重新爱上你，好不好？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更紧地抱住她。

好。他说，平静，笃定，而温柔。

六、一场惊梦

晚上，他终于睡在她的床上。这是她出院后第一次。不是地板，也不是沙发，而是她铺了水蓝床单的柔软床上。四周遍是海洋气息，梦幻般地涌来，一浪又一浪。

似乎自己，从未有这样快乐。

累极，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窗外已是满天星光，异常明亮。恍惚中，似来到一片青青草地，有人与她争执，她哭，她喊，歇斯底里，那人用力去抱住她，让她安静，她却发疯般挣脱，冲着马路来往车辆，义无返顾地冲过去。

蓦地坐起，这才知道是一场惊梦。额头遍是细密汗珠，潮湿一片。侧头看木沉，他的手臂不知何时从她脖子下面抽了回去，搭在额前，遮了半双眼，眉头淡淡纠结。

呼出一口气，重新躺回去。

却再睡不着，翻来覆去，都是梦中自己那双泪水奔流的眼。而与她争执的那个人，却看不清模样。

是谁呢？

七、六月，彻骨寒冷

身体完全康复，莲藕重新开始上班。同事见了她都笑着说：气色不错呀莲藕，比车祸前还要好。

莲藕嘻嘻笑，将一兜零食四处分发。暗想，怎么能不好，有木沉呢。

下了班，忽然想到有阵子没见到淳子，就把电话拨过去，占线。过会儿再拨，又是占线。这丫头，倒是忙。还好，淳子的公司不过隔了两条街，莲藕背上包就下了电梯。

阳光明媚，暖风徐徐，莲藕大步地走，转眼就到了。刚拐了弯，迎头就看到淳子在公司门口，刚想蹦过去，却看到她对面站了个男人，眉头深锁，却是木沉。

她愣住，下意识退回来，躲到墙角。

淳子，你理智点。说话的是木沉：她还在生病。

她已经好了，她都已经上班了，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呢？淳子说。瞒一辈子吗？瞒到她死？

淳子！你在说什么？她是你朋友！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那我该说什么话？如果不是她出车祸，现在我们都已经结婚了！淳子的泪流下来，声音嘶哑。木沉，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又重新爱上她？是不是你不再爱我了？

他沉默，轻轻拉过她，拥在怀里，声音温柔：淳子，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无法开口，给我时间，好不好？

他看她的眼，温存而痛苦，目光火热。淳子的泪奔涌地流，重重地点头。他低头，寻找她的唇，然后，吻住。

莲藕傻傻站在墙角，六月天，彻骨寒冷。

八、记得

回家，换好鞋，缩进沙发，如同行尸走肉。

木沉的电话过来，说晚上要开会，她说好，声音温顺。木沉怔怔问，怎么了莲藕，没事吧？你在干吗？

我在听歌呢，她说，刘若英的歌，好久没听了。然后挂掉电话。

打开音响，刘若英温暖的声音四处弥漫。CD一直在音响里，出事之前她正在听。她记得。

翻开歌词，听着音乐。眼泪不知不觉就滑下来。

刘若英说：今年夏天，听说你搬家了，很大的房子。听说，客厅家具很少。我又替自己买了一个红色的双人沙发，听说，红色可以让人觉得温暖，而双人沙发是一种期待，比较有人在家的感觉……

第一次听到这些话，她就泪流满面，她记得。

那时，木沉刚刚告诉她，他要结婚，对象是淳子。淳子，她最好的朋友，木沉，她最爱的男人。她几乎疯狂，她记得。

于是去家具城，买最温暖的沙发，红色双人沙发。她记得。

最后找木沉，约在公园，尽力挽回。流尽眼泪，他却不肯回头。她绝望，疯狂地撞向马路上飞驰的汽车。她记得。

她记得，她根本就记得，每件事，从始至终，每个细节。

从她在医院，睁开眼睛起。

九、短信

木沉在与淳子吃饭，忽然手机响。短信，是莲藕。一条接一条。

木沉，终于知道，我愚不可及。

我以为，你还在爱我，只是我太娇纵，你于是另觅温柔怀抱。

我以为，我会回到我身边，只要我装作，忘记一切。

可原来，你是真的爱她。

原来，再自作聪明，不过鬼魅伎俩。

木沉，好好爱她。

我也会，好好爱自己。

十、多好，还有温暖，还有期待

听说，红色可以让人觉得温暖，而双人沙发是一种期待，比较有人在家的感觉。

莲藕仔细地想这句话，然后苦苦笑出来。

多好，还有温暖，还有期待。

哪怕，只剩下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