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作义与他的女儿傅冬菊

陈奇文

1949年2月3日，古老的北平城，红旗似海，锣鼓喧在，人们穿红披绿，手举鲜花，载歌载舞。“中国共产党万岁!”“中自人民解放军万岁!”的口号声，《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跟着共产党走》的歌声，嘹亮军乐声，震耳的鞭炮声，汇成一曲曲胜利的交响乐。中国人民解放军正式举行庄严的入城仪式，这座古老的历史名城从此揭开了新的篇章。

在这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有一幕令人难以忘怀的情景：傅作义将军和他的女儿傅冬菊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父女俩——一位国民党的将领、一位共产党员，双双来到复兴门迎接人民军队。他们所走的道路虽然不同，但在和平解放北平的关键时刻，却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走到了一起；共同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傅作义，字宜生，山西荣河人，生于腐败无能的清政府与日本签订屈辱的《马关条约》的1895年，在国家民族任人宰割欺凌的年代里渡过了童年。1910年，15岁的傅作义看到中国人民受人鱼肉，中华民族频临灭顶，决心弃文从武，远离家乡，毅然考入山西陆军小学。毕业后升入北京清河陆军中学，后升入保定军官学校第五期步兵科学习。1918年毕业，时年23岁。

傅作义在1927年参加了北伐战争，1930年参加了中原大战。战后升迁为三十五军军长，绥远省政府主席。作为国民党的高级将领，傅作义将军对抗击日寇侵略，旗帜鲜明，态度坚决。1933年和1935年曾率部参加长城抗战和绥远抗战，随后在乎型关，战役、忻口会战、太原守城、包头战役、绥西战役、五原战役等多次会战中，为保卫中华民族，抵抗外来侵略立下了不朽的功勋，受到中国人民和共产党的肯定和赞扬。

内战爆发后，国民党向解放区发动进攻遭到了严重的挫败，国民党大量军力被歼。到1947年7月，国民党军队从1946年6月发动内战时的430万人下降到373万人，人民解放军从120万人迅速增加到195万人。中国军事形势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人民解放军从质量到数量上都占了一定优势。在1947年的华北战场上，国民党军队同样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蒋介石为了扭转战局，撤销了保定、张垣两个绥靖公署，成立了华北“剿总”，任命傅作义为总司令，统揽华北五省军事指挥大权。傅作义采取了一些措施，调整了兵力部局，实行“以主力对主力”、“以集中对集中”的战法。但不到两月，傅部连吃败仗，“王牌”第三十五军受到沉重打击，新主十二师被歼，第一○一师被打垮，军长鲁英麐中将被迫自杀，参谋长田世举少将等许多高级军官被击毙。傅作义精神上无疑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蒋介石的意图是既以傅作义固守华北，阻止人民解放军南下，以便掩护其在江南重整兵力；又想把华北军队全部南撤或增援华东战场，以解刘峙兵团之围或扼守长江。对蒋介石的企图，傅作义非常清楚，他认为国民党大势已去，共产党的胜利不可阻挡。意欲寻找机会脱离国民党蒋介石集团。

为了迅速粉碎蒋介石集团的反动内战计划，人民解放军在东北战场取得胜利以后，东北野战军主力神速人关，实行对平、津、塘国民党军队的分割包围。傅作义部队处于兵临城下的绝境之中。中共中央分析了形势，认为傅作义曾是抗日爱国将领，与蒋介石有矛盾，在蒋介石政府行将覆灭之时，有争取过来的可能；同时他长期与共产党兵戎相见，统率60万国民党军队，不到迫不得已，不可能轻易接受和谈。因此，在立足于打的同时，力争和平解放北平，以保护北平的文物古迹，减少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为配合军事斗争，北平市地下党组织决定，除了大胆利用傅作义的各种关系开展对他的争取工作之外，还决定派傅作义的亲生女儿傅冬菊回到他身边，让女儿来作父亲的工作。

傅冬菊又名傅冬，抗战时期就读于重庆的南开中学，接受革命影响，参加了读书会中的秘密革命组织，并开始了秘密革命活动。期间，每当其父傅作义到重庆时，冬菊常有意讲一些国民党的丑闻、共产党团结抗日的事情，父亲总是默默少言。冬菊有意地把一些进步书刊放到他的办公桌上，他父亲仍不表示任何态度。当然，女儿的言行，自然：引起父亲内心的关注，也多少会产生一定的影响。冬菊高中毕业后，考入了昆明西南联合大学，这是革命活动比较活跃的地方。在西南联大，她加入了民先组织。西南联大毕业后，冬菊到天津《大出版》担任．记者，并在这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为了便于对傅作义进行工作，北平中共学委负责人王汉斌将她与爱人周毅之(亦系中共地下党员)双双调到北平。

1948年11月初的一天，华北“剿总”傅作义官邸在沉闷的境况中，突添了一点热闹气氛，傅作义与女儿久别重逢。他百感交集，喜出望外，但想到眼前的处境又不免心事重重。冬菊问：“爸爸有什么难事，如此发愁呢?”傅作义道出了他进退维谷、徘徊观望的苦闷。父亲的这种处境，女儿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她已不是过去年少无知的名门闺秀，而是一位共产党员且负有党组织交给的重要使命。傅冬菊一面安慰父亲，一面相机进行工作。

冬菊尽可能在生活上照顾父亲，经常给他做些家乡莱，调节父亲的心理，稳定他的情绪。她了解和掌握傅作义各方面的动态：神情、言谈、情绪、活动等，及时准确地通过周毅之向王汉斌、崔月犁汇报。据崔回忆，他与傅冬菊每天见面一次。傅作义有时思想斗争激烈，唉声叹气，发脾气，咬火柴头，甚至想自杀，对他这些细微的情绪变化地下党都清楚。有时头天发生的事，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上午发生的事，下午就知道。情况都及时整理送地下电台发出，直报刘仁部长再转前线指挥部。刘仁曾对崔讲，聂荣臻司令员表扬了你们的情报工作。冬菊还根据地下组织负责人的指示向傅作义宣传党和人民解放军的政策，劝说其父考虑形势，深明大义，争取光明前途。在他们父女言谈中，傅作义倾吐了自己的苦衷，傅冬菊乘机进言：“既然国民党失去民心，蒋介石不可相信，那我们何不倒向共产党呢?”“你说什么?倒向共产党?那不行，不行!”傅十分惊讶，睁大眼睛望着女儿。傅冬菊不慌不忙地阐述自己的看法：“是的，应该倒向共产党。”“爸爸投身军旅几十年了，所为之奋斗的是国家的独立和统一，但是，蒋介石在抗战胜利后投靠美国，背离人民，国家还有什么独立和统一可言呢?而共产党一心为国为民，这一点，爸爸应该是十分清楚的，拥护共产党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爸爸必须当机立断，脱离蒋介石国民党，走人民的道路。”一席话，说得傅作义无言以对，他觉得女儿的话有道理。女儿的言谈，也引起父亲的疑虑，他多次追问：“你是不是参加了共产党?”冬菊总是说还不够格，掩饰过去。

完全投向共产党，傅作义起初是不会这样想的。他虽然觉得蒋介石国民党失败的局面已不可挽回，自己却另有打算。他想把华北国民党军队扩充到100万人，以此为后盾，与共产党谈判成立联合政府，平分秋色，争取一对一的、平局地位。若联合政府搞不成，平津守不住，可伺机西逃绥远，或者不得已时南撤。于是，他同他的政工处长王克俊秘密策划，拟定与中共言和的电文，呼吁和平，提议召开政治协商会议，成立联合政府，要求中共派代表到北平谈判。傅考虑电文直接发给毛泽东，此事要绝对保密，万一走漏了风声，蒋介石会以“叛逆”罪名将他送交军事法庭审判，所以一定要找一个可靠的人来办。想来想去还是自己的女儿最可靠，遂将电报内容，口授冬菊。冬菊将电文转告王汉斌，然后由地下电台发出。电报发出后，没有及时收到毛泽东的答复。

不久，中共北平地下组织接到上级指示，可与傅作义谈判。这可能是对上次那封电报的回应。为慎重起见，北平地下党组织决定先由傅冬菊向她父亲进行试探，再决定下一步行动。北平地下党学委书记余涤清同志找到傅冬菊谈话：“现在解放战争形势发展很快，你父亲有接受和谈的可能，希望他放下武器，与共产党合作，和平解放北平。”冬菊当即找到她的父亲，转达共产党的意图。傅作义怕是“军统”特务通过他的女儿套他，于是追问：“是真共产党还是‘军统?你可别上当!要遇上假共产党那就麻烦了。”傅冬菊肯定地回答：“请爸爸放心。”“是我们的同学，是真共产党，不是‘军统。”傅作义又问：“是毛泽东派来的还是聂荣臻派来的?”傅冬菊一下答不出来，只有义去请示余涤清同志。余明确告诉傅冬菊，叫她说是毛泽东派来的。“毛泽东”，傅作义听到这一熟悉的名字，十分高兴，这是他最佩服的共产党领导人。在这最困难的时刻，毛泽东为他指出了一条光明之道。他感动，但又愧疚，当即表示，可以考虑和谈。

真要迈出这一步，对傅作义而言，困难重重，许多矛盾在他脑海中翻滚：和谈算不算投降?过去积极反共，现在讲和怎么向部下交待?谈成后对蒋介石的嫡系怎么处理?谈判后会不会得到共产党的宽恕?他深深地陷于极大的痛苦之中。他对自己的女儿谈了自己的疑虑：“要和共产党和谈，我得冒着三个死啊!第一，我不断对部属讲‘勘乱、‘剿共的话，而今来个180度的转弯，他们思想若不通，定会打死我；第二，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蒋介石会以叛变罪处死我；第三，共产党还可能以战犯罪处决我。难啊!难啊!”女儿针对父亲的顾虑，逐条分析：“和共产党举行和谈，军中肯定会有反对者，但在这种形势下，他们决不会舍命为蒋效力：机密如果泄露出去，蒋介石肯定会办您的罪，但他在南京，鞭长不及马腹，无可奈何；与共产党和谈，使北平千年文物不受毁坏，人民生命财产不致涂炭，您会成为人民的功臣，共产党怎么会处决您呢!”女儿还讲到，如果抵抗到底，只能为蒋介石殉葬，既对不起北平的 200万市民，也对不起自己的几十万官兵。傅作义听了女儿的劝告，觉得句句在理，坚定了和谈的信心。他说：“只要民族能独立，国家能和平统一，咱们还希望什么呢?”于是着手选派自己信得过的部属出面与中共联系和谈有关事宜。

正在这时，蒋介石令其国防部次长郑介民乘专机到北平进行特务活动，企图破坏傅作义与中共的和谈。郑一到北平即召集在北平的警察局长、军统站长、稽查处长密谋，部署特务分子采取恐怖手段，监视傅作义行动，跟踪、暗杀为和平奔走的和平人士，逮捕、迫害北平中共地下党员。一时间，北平市内到处警车出动，军警特务随便抓、抄、杀，白色恐怖笼罩全城。郑介民直接质问傅作义：“你们与中共和谈吗?”傅作义坚定地否认：“那是谣言!”郑讲：“有此传说，总座(蒋介石)派我调查。”傅作义冷冷地回答：“如果总统不放心，我马上可以辞职!”郑介民碰了个硬钉子后，只有在特务和蒋的嫡系中做了一些布置。这些都使傅作义又陷入了新的矛盾之中，他心情紧张，动荡不安。对父亲的思想变化，冬菊十分关心，她将情况向地下组织负责人崔月犁做了报告。党组织通过各种渠道有针对性地对傅作义进行工作。冬菊细心开导和安慰父亲，不断稳定他的情绪，坚定他的信心。这时，人民解放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迅速攻下天津、张家口和新保定，活捉死硬顽固的指挥官陈长捷，百万大军兵临北平城下。冬菊抓住时机，催促父亲尽快果断决策，要不然就可能失去良机。中共组织也通过各种渠道加紧工作。傅作义终于下定决心，迈出艰难的一步，派出自己的副总司令邓宝珊和心腹周北峰同共产党代表正式谈判，并达成和谈协议。1949年 1月21日上午，傅作义召集高级将领会议，宣布《北平和平解放实施办法》，命令各将领作好准备，实施整编计划，迎接解放军进城。

北平和平解放后，毛主席几次接见了傅作义，同他亲切握手交谈。称赞：“和平解放北平，宜生功劳很大!”尔后，又安排他担任重要的职务：为第一、二、三届全国政协常委，第四届政协副主席，第一、二、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国防委员会副主席，水利部部长，水电部部长。1955年全国人大常委会授予他一级解放勋章。1974年傅作义病重，周总理抱病到病房探望，传达毛主席的问候：“毛主席叫我看你来啦，说你对人民立了很大的功!”傅作义逝世后，周总理亲自主持追悼会，叶剑英同志致悼词，代表党和政府给予傅作义极高的评价。他的女儿傅冬菊在北平解放后，由组织上分配到人民日报社工作，为我国新闻事业作出了重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