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税取消之后

2005-04-29 00:44郭高中
党员文摘 2005年6期
关键词:监利县农民负担农业税

卢 波 郭高中

乙酉新春被一些媒体认为是中国发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2005年中央一号文件下发前后,全国26个省、市、自治区宣布全额取消农业税。从今年春耕开始,大多数中国农民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收获将全部归自己所有。

两年前,温家宝刚刚就任总理,在会见中外记者谈到本届政府面临的困难和挑战时,首先提到的便是“农业发展滞后,农民收入增长缓慢”。温家宝还说,“我们的最终目标是要把一切不应该向农民收取的税费,全部减下来。”

在2004年“两会”上,温家宝又表示:“从今年起,要逐步降低农业税税率,平均每年降低1个百分点以上,5年内取消农业税。”对这千年未有的变局,媒体大加赞扬,但农民和基层官员又是怎么看的呢?

“不能光没有负担就算了”

在刚刚宣布取消农业税的湖北省监利县农村,一户农家的门上有这样一副春联:“开天辟地头一回,种田不交农业税。”

今年元宵节,监利县棋盘乡的烟花和红灯笼映红了乡里的桐梓河。村民何晶华年近七旬的老父亲说,有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老人说,前几年,为了挣足全家8口人的农业税,他儿子初五初六就要出门打工,有一年因为要省路费,儿子和大孙子过年都没能回家。今年,终于过上了一个阖家团聚的春节。

已经过了正月十五,何晶华和他的3个儿子都还没有出门的打算。何晶华说,他趁今年村里开展土地延包,打算把让出去的8亩责任田要回来。何晶华说,看来负担重的时候养成的打工习惯现在得转变转变。

心直口快的村民何琼花则说:“现在负担是没有了,但是我们农民也要多挣钱啊,不能光没有负担就算了。”看来,棋盘乡农户最操心的已经不是负担问题,他们又向决策层

提出了“三农”的新课题。

正是从监利县棋盘乡农民负担过重的情况被媒体广泛报道开始,“三农”问题进入了公众视野。农民负担能够成为“三农”问题中最早得到解决的环节,用监利县减负办公室主任余爱民的话说,是因为焦点效应引起了各方重视。

从抛荒到争田

在棋盘乡,责任田分配成了农民目前感到最迫切的问题。农民黄金根反映,现在种田不交税,反而有补贴,大家都想种田。但是由于早些年种田负担太重,不少人把土地抛荒或者交还给村集体,村里跟一些“大户”签了合同,把责任田交给他们去种。比如说棋盘村,全村60%的土地集中在4户人家手里。

事实证明,农民对政策导向是最敏感的。土地是财富还是包袱,他们最清楚。减轻农民负担越彻底、农业税减免越早的地区,农民群众对农业的积极性就越高。在黑龙江、浙江都有取消农业税后农民争田的事情发生。监利县落实农业税减免后,种田致富又成为农民的一种选择,土地争议也越来越多。桥石镇有位上过中央电视台的“种粮大王”张新枝,租种了1000亩地,现在村里人纷纷要回责任田,张新枝只剩下200亩地,变成了“种粮小王”。

余爱民认为,争田现象一方面说明,中央和省里的支农政策效果明显,激发农民从事农业生产的积极性成为遏制土地抛荒和粮食种植面积下降最有效的办法;另一方面说明“三农”问题相当复杂,仍然任重道远,需要更多智慧和工作热情。正是为了解决农地争端,监利县“减负办”现在又多挂了一块牌子,叫做“监利县土地延包办公室”。

手绝不能往下伸

中央减免农业税形成的农民欢欣、农业兴旺的局面能否长期保持,农民负担会不会反弹?不少人有这样的疑虑:少从农民手里收一元钱就意味着地方政府要少花一元钱,它们能不能管住自己?工商业欠发达,农业税比例大的地区,地方政府怎么解决财政缺口?一直以农业税附加为主要财政来源的乡、镇两级政府会不会花样翻新,去想别的办法?

河南省9600多万人口中有7300万人生活在农村,是中国农业人口最多的一个省。在中部省区中,河南第一个宣布全部取消农业税。但如果2005年实现承诺,将给该省各级财政带来将近29亿元的缺口。为了防止地方财政用别的办法补缺口,给农民造成新的负担,河南省决定这些缺口全部由省财政承担,除了中央财政已经决定补给的18个亿外,省财政要消化10.8亿,基层财政一分钱也不用承担。

湖北省2005年一号文件也规定因免除农业税造成的财政缺口和粮食直补款,全部由中央财政和省财政负担。余爱民说,省委书记俞正声年前在监利调研时,反复向县里的干部强调,你们有困难,来找我要钱,手坚决不能往下伸!

省级财政在免除农业税上雷厉风行的态度让基层财政官员感到吃惊。河南产粮大县焦作市武陟县财政局副局长李敏说,以往历次财税改革,总是让地方财政搞配套,缺口省里担一点,市里担一点,县里担一点。这回为了保证免除农业税政策不走样,省里是下了大本钱。

如何走出基层财政困境

温家宝总理曾称,减少农业税需要一个过程,这显示出了总理的谨慎。的确,配套改革措施尚没有完全到位的情况,也是存在的。

余爱民讲了一个向农户发放粮食直补款的故事。为了把中央和省里规定发给种粮农户每亩37元的粮食直补款发到农民手中,“减负办”想尽了办法。第一次是通过银行,搞社会化发放,给全县20万户农户每人办了一个存折,银行工作人员忙了一个多星期,要求“减负办”交点成本费,至少20万元。

余爱民说,我一共就37元,交你成本费,农民还有几个钱?好说歹说终于免了成本费。但是,这37元不但要分成早稻、中稻、晚稻分别发放,而且要根据农户种植情况决定是否发放,这就意味着同样的事情要重复三次。最终,银行坚决不干了。

第二年发放粮食直补款,余爱民又想了一个办法,让各乡镇财政所员工轮流下到村里发放。发到一半,碰上乡镇机构改革,乡镇财政所人员减少,忙不过来,只好让“减负办”自己接着干。

为什么不按照农村政权的组织结构,由乡发到村组,村组再到个人,却还要另建一套发放机制?余爱民苦笑道,不是他信不过基层干部,实在是因为乡、村两级财政负债太多,是个填不满的黑洞,粮食直补款实在不敢经过他们的手。

在监利县,村级财政负债4.1亿元,乡级财政负债3.4亿元。在河南焦作,全市乡镇债务大约4个亿,每个乡镇平均400多万元。

乡镇:生存还是终结

河南省农业厅厅长张广智教授在接受采访时强调,全部免除农业税不仅仅是一个减轻农民负担问题,也不能仅仅局限在农村经济角度去观察,它对中国农村的政治经济文化和意识形态都有影响。

张广智说:“在中国农民的意识里,种地纳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农民不缴农业税了,他们的国家意识和集体观念是否会受到影响呢?”

在制度层面,全免农业税后,就存在一个不得不面临的问题:全省六七万人的农税征收队伍怎么办?张广智认为,应该利用全面取消农业税这个机遇,推动农村各项改革。全面取消农业税将是切实减轻农民负担,密切农村干群关系的一个重要时机,也是下一步农村基层机构改革和实现农业大发展的基础,对建设农村和谐社会有重要的意义。

中国正在推行乡镇一级机构的改革。监利县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供的数据显示:全县21个乡镇党政班子成员由301人减少到186人,乡镇机关干部1302人已分流432人,乡镇财政所在岗人员773人已分流418人。这几项相加,总体减员4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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