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营之魔的恐惧余生

埃里克·魏德曼　延斯·格吕兴

最近，巴西圣保罗警察局档案馆公开了被称为“死亡天使”的约瑟夫·门格尔的一批日记和信件。那些文件显示，这个臭名昭著的德国纳粹医生、在集中营毒气室杀害了几百万人的屠夫，直到临死时仍然毫无悔改之意，但他晚年却难逃恐惧的惩罚。

生于１９１１年的约瑟夫·门格尔，曾把奥斯威辛集中营里的囚徒，当成实验用的小白鼠——他将活人的心脏生生地挖了出来，还把新生婴儿砍成碎片，被人们称为“死亡天使”。

巴西圣保罗联邦警察局调查人员于１９８５年在一对德国夫妇家中找到了这个战犯的一批日记和其他８４份文件，保存得相当完好，其中包括手写的个人历史和许多书籍，当时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

今年是奥斯威辛集中营解放６０周年，这又让人们把注意力放到了门格尔的个人资料上。巴西圣保罗的一家报纸最近发表了门格尔的书信及日记。

墓碑上用别人的名字

书信是门格尔写给其子罗尔夫和奥地利前纳粹分子沃尔夫冈·格哈德的。后者于１９７１年返回奥地利。离开巴西时，格哈德把自己的身份证件交给了门格尔。门格尔１９７９年死后在自己的墓碑上用的就是沃尔夫冈·格哈德这个名字。

追踪奥斯威辛——比尔克瑙集中营纳粹战犯的组织和个人，多年来还一直在搜索门格尔的下落，甚至找到他在公墓里的遗骸以后，搜寻仍未停止。人们怀疑，门格尔家乡京斯堡的亲戚，故意散布他已死亡的假消息，以躲过追捕。直到把他的遗骸同其儿子罗尔夫身上取出的样本进行基因比较，符合程度达到了９９％，此时方才相信，门格尔真的已经死去。

一生受疾病威胁和精神煎熬

那些文书同门格尔其人的所作所为十分吻合。这个杀人不眨眼魔头的一生，充斥着谋杀和谎言，最后却不敢对自己所造成的后果负责而一走了之。二战之后，他先在德国巴伐利亚东躲西藏，逃避审判，历时四载。１９４９年，他设法得到了一份红十字会的护照，逃到南美洲。

在此期间，他不断改名换姓，在巴西、阿根廷和巴拉圭之间来回走动，最后定居于圣保罗。他所用过的假名字计有“弗里兹·菲舍”、“瓦尔特·哈谢克”等不下１０个。巴西从来都是逃亡纳粹分子最安全的庇护所，然而，即使在那里，门格尔也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为了取得驾照，他要费尽心机；有人知道其底细而对他敲诈勒索，又必须花上一大笔钱去封人家的嘴……

恐惧可以导致疾病丛生、大汗淋漓、心力交瘁、双膝发软甚至肠道梗阻。这个病历非常令人费解，完全不符合门格尔那冷酷无情、极端狡猾的集中营魔王形象。然而事实确实如此，由于害怕被人发现，他紧张得整天咀嚼和吞食自己的胡须。几个月后，这些毛发在他的肠子里结成一团，堵塞了消化道，甚至危及生命。

虽然逃过了上面所说的那种致命病症的威胁，但他终生都受其影响，精神上的煎熬无穷无尽。后来，他放弃了返回德国老家的希望，在自我流放中度过了后半生的３０年时光。１９７９年，门格尔在游泳时淹死，后来被埋葬在公墓里。

日记充满抱怨

就是在流放时期，门格尔写下了他的日记和书信，用的是学生练习册。所有文字，都充满了抱怨，并表白了内心的痛苦：“太热了······睡眠很差······整天下雨，真烦死人。” 这个曾经在奥斯威辛杀害成千上万男女老少而不眨一眼的刽子手，也写下了一些充满柔情的伤感诗句，譬如“每当快乐的小鸟歌唱，它是在为别人歌唱，每当遥远的星星眨眼，它也是在为别人眨眼”等等。对于自己的处境，门格尔写道：“没有什么指望了。”

流亡在外，他对德国也很绝望。１９７５年５月８日，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在欧洲结束３０周年的日子。那一天，他写了一首诗，其中充斥着诸如“啊，德国，处于危机的土地，你昔日帝国的荣耀在哪里？”这样的字句。门格尔觉得，６０年代后期，德国的现实是令人烦恼的。在他看来，大学男生留着长发，胡子乱蓬蓬，男男女女身穿“无产阶级衬衫”和打上铆钉的牛仔衣裤，是传统秩序和礼仪衰落的证据。

在灵魂深处，他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欧洲去。之所以不能如愿，是因为他一文不名，有心无力，加上健康状况不佳，觉得无法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当时，他的朋友，那位真正的沃尔夫冈·格哈德，正住在奥地利。格哈德催促他回来，鼓励他打起精神。格哈德在信中写道：“亲爱的老小子，我劝你回来，并不想加害于你。”可他犹豫再三，还是却步了。

从未意识到自己的罪行

门格尔的信件和日记证实了，他的文化和政治观念仍然停留和定格在１９４５年。他从来没有认识到，当年在奥斯威辛所犯下的纳粹暴行应该受到谴责。他认为，自己只不过杀死那些已经被判处了死刑的人而已。

在１９７４年９月３日的一封信中，门格尔忽然写下了“对那些‘被选定的人群所犯下的罪行，我们表示悔恨”这样的语句。但是，他在“被选定的人群”这几个字上打了引号以示强调，表明了他认为这些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在另一封信里，他对希特勒所喜爱的建筑师阿耳伯特·斯皮尔的忏悔认罪，表示了困惑、不屑和厌恶。他认为，斯皮尔的态度令人作呕。

他的所有写作，焦点都离不开纳粹的种族理论。在给沃尔夫冈·格哈德的一封信中，他说，自己周围的人们，都对纳粹抱有同情心。只有一个例外：邻居侄女的未婚夫，反对白人至上主义。门格尔自我解嘲地写道：“任何时候，总会有离经叛道的。”在他看来，其周围社会的每一个人，都牢固地持有基于种族观念的意识形态。

然而直到今天，约瑟夫·门格尔也还有志同道合者。圣保罗的许多家长，仍然在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希特勒。巴西现任总统卢拉·达·席尔瓦最近接受采访时说，虽然他相信希特勒是错误的，“但是，我对他（希特勒）作为一个人所具有的品质感到钦佩：那就是火一样的热忱，也就是要达到某种目的所需要的热情。”

看来，某种旧时代的阴火，仍然在沿着南美洲的南回归线燃烧。

（戈平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