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阳
这是座空城。听说日本人要打来,城里人早跑光了。大佐带着日本兵在空旷的街道上走着,半天不见一个人影。整座城空荡荡死沉沉的,像座废弃已久的荒凉城堡。刚下过大雪,军靴踏着,发出整齐的充满杀气的“沙沙”声。
后来,几个日本兵在一家书院里找到了一位老者,他是这座城里惟一的一个中国人。
老者皓首银须,着一袭白色长袍,在大佐面前傲然而立,颇有仙风道骨之风范,大佐心里不由暗自赞叹了一声。
大佐不作声,目光如锥,狠狠盯着老者,又将挂在腰间的军刀抽出半截,亮出白生生的刀刃,又“刷”一声插入鞘里。大佐想给老者造成一种心理上的威压。大佐曾用这种方法吓住了不少中国人。
老者目光平静地与大佐对视着,面无惧色。
大佐问:“城里人都到哪里去了?”声音不大,却充满威慑。
老者语气平静:“外寇入侵,家国沦陷,有志之士都持枪上战场去了。老朽无能,只得留此看守家门。”
大佐自幼在中国长大,是个中国通,知道今天遇上的是所谓的“老儒”,这种人多半有点迂腐,又不明世情不识时务。换成其他日本兵,老者敢说这些话,此时早已身首异处了。但大佐不同,大佐向来主张征服一个民族,除了武力外,最主要是在心理上征服上这个民族,使之毫无斗志。现在,大佐就想用这种方法征服老者。
大佐冷冷一笑:“中国现在就像一只软弱的羔羊,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即使全中国的人都上了战场又有何用?”
老者目光炯炯,声音朗然,道:“错了!现在中国正像是在沉睡中的雄狮。但终有一天,雄狮是会醒来的!”
大佐脸色一变,老者的话说在了他的心坎上。这段时间,日军在战场上节节失利,凭着敏锐的政治感觉,他知道中国已像老者所说的那样,开始在苏醒了。
大佐内心恼怒万分,却不露于形。他喝退手下,以一种友好的口吻对老者说:“刚才老先生那席话,对日本帝国大大的不敬,照例得杀头。否则,被上面知道了,我也难逃干系。不过,我甚是钦佩老先生的为人,不忍下手。等下,我把你带到外面,我朝天开枪,听到枪声,你就假装中弹倒下。然后,我把军队带走,你就可以活命了。”
其实,这是大佐的一个诡计。他知道,中国的读书人是最讲究礼义廉耻的,如果老者照他的话做了,那他就狠狠地将老者奚落嘲笑一番,让他活着比死还痛苦。
老者淡淡一笑,不作声。
老者被带到外面的空地上。西天残阳如血,映得雪地一片殷红。
老者岿然不动。
大佐在距离老者百余米地方站定,举起了手枪。四周寂静无声。“砰!”枪响了,枪声又响又脆,但老者没倒下,仍是一动不动站着。
大佐又举起手枪,扣动扳机,又是一声很响的射击声。老者仍没倒下,仍是一动不动站着。
日军纪律严明,但大佐还是感觉到队伍中有点骚动——有人在嘲笑他的枪法。
大佐又缓缓举起了手枪。老者目光平和地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大佐突然觉得老者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大佐的额头沁出了豆粒大的汗珠,拿枪的手突然哆嗦了一下。事后,回想起这个细节,大佐感到很奇怪:和杀人这个职业打交道好几年了,那时手怎么会发抖了呢?
大佐又扣动了扳机,枪响了。枪声过后,枪口缭绕着一股淡淡的硝烟。老者胸前溅起了几朵鲜艳的红花,身体像一片树叶似地,缓缓地飘到了地上。大佐感到浑身虚脱无力,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残阳如血,雪地上一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