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爱你，怎样

艾　草

(开篇)

从乔放在我们宿舍楼底下扯着他的破锣嗓子喊我开始，我就烦他了。本来嘛，我一个风华正茂羞羞答答的女儿家，哪儿经得住他那么叫唤呀！你还别不信，他就是一嗓子把我叫唤出名了。

那会儿我们念大一，我吃完中饭正在床上摆弄饭盒，就听乔放在我们楼底下喊：“306艾草，你的袜子落在我这儿啦！”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险些一个跟头从上铺一头栽下地去。

我们宿舍老大眼神暧昧地望着我说：“行啊草草，开学才几天啊就吊上一小男朋友？”

我也顾不上解释，连滚带爬地下床，没等我到窗前，乔放那边又喊上了：“艾草！艾草！你还要不要你的袜子啦？！”我忘了换鞋，穿着拖鞋就冲出门去，气喘吁吁地指着乔放的鼻子大骂：“乔放，你有毛病啊？瞎喊什么你？有你那么说话的么？知道的是上午咱俩一起上超市买东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关系不正常呢！”

乔放慢吞吞地从大衣兜里头掏出一双白袜子，抽了一下鼻子，说：“给你，刚才你不是还说明天没袜子穿么？还把袜子落我那儿了。”

我极其尴尬地向四周看了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小点声说话会死啊？”

乔放也不言语，嘿嘿傻笑。

从此，全世界都知道了计算机系的艾草和乔放关系有点不明不白。我的纯洁名声就这么毁了。

1

我和乔放从初中开始就是同学了，中考之后无可奈何地进了一个高中，高考之后又鬼使神差地一起到了北京，居然还活见鬼地到了一个学校的一个系。我常抱怨说我一定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让老天爷这么惩罚我，把乔放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冤家放在我身边N年。乔放比我大两岁，所以我总是被他叫做“小草”，还有事儿没事儿地就在我耳朵根子底下唱：“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你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小小小草。”你说多烦人啊！

从小到大，乔放什么都比我好。成绩比我好，体育比我好，连字也写得比我漂亮。所以乔放常常愁眉不展故作深沉地望着我，然后煞有介事地说：“艾草，你说你除了长得漂亮之外，还有什么优点啊？以后你就找个有钱的养你吧！”在我一连串的“混蛋！”“滚！”“不是人！”等不符合淑女身份的话出口之后，乔放嬉皮笑脸地说：“算了算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有钱人不要你还不行么？我要你还不行么？”

我的五官扭成了一块抹布，冲着乔放大吼：“禽兽不如！！！”

2

我说乔放没有人性一点都不为过，因为我所有的青春岁月都被此人的铁蹄践踏了，而且践踏得特别明目张胆理直气壮。

高中二年级，隔壁班某小男生托人稍了一封情书给我，写得唯美至极，让我一下子就倾倒在他飞扬的文采之下了。随后这个男孩约我周末出去吃冰淇淋，乔放得知之后，在我面前口沫横飞地数落这个男孩子的不良居心，并且上窜下跳地拿着期末考试成绩单历数我不如他的各门功课。在我目瞪口呆的时候，乔放拉着我的手臂到了男孩约我的冰淇淋店，然后说：“你，不可以追她，绝对不可以。”之后此人拉着我扬长而去，我回头看着那个斯文和气清澈如水的男孩子，只想扬手把乔放推到马路上去让他被车撞。

高中三年级，晚自习后我独自回家，黑暗处忽然蹿出某班某男，羞羞答答地跟我说他想跟我交朋友，还没等我从错谔中醒过来，我身后已经飞出一只握成了拳头的手，把那个不明所以的男孩子打翻在地。

我惊恐地回头，看到乔放怒气冲冲的脸，“好小子，大半夜的你吓唬女孩子算什么英雄？”

男孩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鼻子抬起脸，乔放大惊失色：“李小军怎么是你啊？！”

此事过后，学校里再也没有男孩子对我表示过好感，高中毕业之后，班主任老师在毕业晚会上对我说：“艾草，这回你可以跟乔放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我狂汗。

3

大二那年，我们寝室某女被数学系一痴情男子疯狂追求，最为浪漫的一次是在北京冬天第一场大雪之后，此人在楼下的空地上踩出了两颗连在一起的心。那天早晨，整个宿舍楼都轰动了，大家互相猜测是谁这么幸运能够得到如此浪漫的礼物。我羡慕得两眼放光，跑去跟乔放倾诉得不到爱情的苦恼，乔放撇撇嘴，塞给我一包棉花糖，“吃吧，什么感情都一样，吃在肚子里才比较放心。”

那年圣诞节，乔放买了一个软木娃娃，泡在水里，几日后，娃娃头上长出了青青的小草，乔放拉我去他宿舍看，“长得像你吧？”

我嘿嘿地笑，“没看出来你还挺有情调！你别是爱上我了吧？”

我知道乔放的德行，肯定回敬我一句“世界末日没到之前，这样的白日梦你还是先别做。”这是我俩相互攻击的惯用句子。没想到此人说出口的居然是：“我就是爱你，怎样？”

我在原地愣了几秒钟之后，落荒而逃……

4

艾草，我爱你才会整天缠着你。

艾草，我爱你才会跟你考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系。

艾草，我爱你才会不许别的男孩子靠近你。

艾草，我就是爱你。

5

我思考了一下我跟乔放相识八年以来的经历，他知道我爱吃什么爱做什么，他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他知道我喜欢哪个明星，他甚至知道我每个月什么时候肚子疼。我在乔放面前没有任何避讳，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他，我可以告诉他我最近对哪个男生有好感，我可以告诉他我喜欢上了一条粉红色的围巾，我还可以告诉他我内衣的肩带断了丢人死了……是的，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乔放，乔放是我的哥哥，乔放是我的好朋友，乔放是我的一部分。

该死，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开始成为我的一部分？！

从整天对我嬉皮笑脸的朋友到深情款款的追求者，乔放的这个角色转变让我很久都不能适应。我开始躲，不再和乔放一起去上课，不再和乔放一起去食堂，不再和乔放一起去图书馆。

期末考试结束，乔放在宿舍楼门口抓住了我：“你整天躲着我，现在是不是还不打算跟我一起回家？”

我低头，继续躲。

“你不喜欢我？”

低头。摆弄手指。

“好吧。”我听见乔放叹了一口气，扭过身去，说：“火车票给你，你自己回家吧。”

我抬起头，看到乔放落寞的背影，心底柔软的感情全给他勾起来了，于是我乱七八糟地说：“不是，不是啊，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一时没法适应，其实，其实我……我……我还是……挺……喜欢……你的。”这句话我喘了好几口气分了好几段才说出来，说完了自己脸都红得跟什么似的了。

乔放的肩膀微微颤抖，我吓坏了，心说这下子可完了，结果，我看到的不是此人的眼泪而是一张笑得唇红齿白的脸。

我甩手就要走，却被乔放一把拉住，“追了八年才把你追到，还想跑么？”

这会儿我们寝室的女孩刚好走过来，乔放用让我恼火的自然将手臂挂在我的腰上，并且摇头摆尾地说：“这位，我女朋友。”

6

乔放一点都不浪漫，我一直痴心妄想地希望他能给我制造一点什么惊喜，可是乔放还是那句话：“爱情还是吃到肚子里比较放心。”

我让乔放学习徐志摩给我写情诗，乔放认真学习几天之后，忽然说要做菜给我吃。我说你这几天看的是什么诗？乔放说：“麻辣鸡丝。”

乔放这个人，特别粘乎，当初上大学的时候他就一天到晚跟着我，大学毕业之后居然软磨硬泡地跟我进了同一家公司，尽管没有在同一个部门，作息时间却是一样的——我上班他上班，我下班他下班，我加夜班他也加夜班。同事总说：“艾草，看你男朋友对你多好啊，总怕你被人追跑了。”其实乔放才不是这么想，他说女朋友就是未来老婆，而老婆就是那个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既然是一辈子在一起，还不如现在就开始训练。

我信奉“距离产生美”这句话，觉得我们俩整天这样粘在一起迟早有一天会互相厌倦，所以我总是跟乔放宣传一个道理，我说是古人说的。我说古人说的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乔放就嗯嗯呀呀地牙疼似的跟我说：“古人还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从此我对此事闭口不提。

那年的春节，我意外收到了乔放塞在我皮包里的红色贺年卡，上面写了一行字：两情久长，也在朝朝暮暮。

我顿时热泪盈眶。

7

我幻想了一万次乔放跟我求婚的场景，把所有我看的小说电视剧里头的浪漫全用上了，什么铺天盖地的玫瑰花瓣阿，什么光彩夺目的钻石戒指啊，我简直把我自己幻想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女孩，我甚至想好了，到时候我一定含情脉脉梨花带雨地对乔放说：“我愿意！”

结果，事实证明，我在经历了与乔放相识的“非典型浪漫”十二年（其中包括相爱的四年）之后，并不能换来一个浪漫的求婚。

有一天乔放送我回家，在我家楼下对我说：“艾草，要不，咱俩结婚得了。”

我心里激动得不行，还以为乔放能变戏法似的给我变出一束玫瑰花，之后从兜里掏出一只钻戒来。谁知道此人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我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要不然整天送你回家怪麻烦的。”我只能以一句“也行，反正是够麻烦的”。我的浪漫求婚梦就此支离破碎，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含情脉脉地说“我愿意”了。

8

婚礼上，主持人问他：“请问新郎，你跟新娘认识多少年了？”

乔放老半天没说话，眨巴着眼睛算了半天，才说：“大概是12年吧！”底下来宾哄堂大笑，我暗自后悔昨天没抓住逃跑的乔放让他跟主持人对对台词。

主持人又问：“那么，你追了新娘多久？”

乔放说：“无数日夜。”他还特意加重了“夜”字，让我只想用脚上的高跟鞋狠狠踩他一脚。

“说说新娘的优点吧？”

“我老婆，最大的优点就是没有缺点。”乔放说完嘿嘿乐，“排在第二的优点就是漂亮。你们看，多漂亮！”此人转身面对大厅墙壁上我俩的结婚照，一副花痴模样，好像嫁给他的是那张照片不是我。

那主持人是我俩的大学同学，看见乔放这样子强忍着才没笑出来。“那你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乔放接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用令我吃惊的高分贝大喊：“我-娶-媳-妇-儿-啦！！！”

(尾声)

我爱乔放，从我把袜子落在他口袋里的那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