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其实很简单

2005-04-29 00:44康妮·波菲
海外星云 2005年9期
关键词:汉城生母仁川

康妮·波菲

搜寻我的兄弟姐妹

根据我的领养记录,家父1976年去世,他在韩国大阜岛的老家附近被蛇咬死。我的生母把5个孩子交给叔叔,便弃家而去。叔叔照顾了我们一年,因为负担不起5个孩子的养育费用,终于把最年幼的两个送到婴儿之家,即我和孪生妹妹琳赛,当时3岁。他希望我们有好日子过。

孤儿院把我们送去领养机构。几个月后,飞机把琳赛和我送到明尼阿波利斯的圣保罗国际机场,同行的还有十几个将获领养的韩国孩子。我记得当时照相机镁光灯闪个不停,到处都是大人的腿。一个女人叫道:“我找到一个。”一把抱起了我。她就是我现在的妈妈。

25年后,我准备重游故乡,寻访我遗忘了的故乡文化。我更想找到生父的坟墓,以及3位失散了的哥哥、姐姐。

3年半之前,我已开始搜寻,联络了当年处理我领养手续的明尼苏达州儿童之家协会。儿童之家告诉我说,他们已把我的希望转达韩国领养机构东方儿童福利会,但是我的个案可能要排到两年之后才得到处理。

终于查到亲人的消息

重见亲人是一件困难的事,我很体谅地继续等待。但没过多久,一天凌晨2:45,来了一个电话。来电的是华盛顿州亚太区美洲事务委员会委员艾略特·金,他说韩国警方已找到我的哥哥姐姐。姐姐结了婚,有两个儿子,住在仁川;两个哥哥都是单身,住在汉城。出乎意料的,是我原来有一个87岁的祖父,住在大阜。这是我的领养记录里没有提到的。

金顿了顿,又说,我的生母也找到了。她已经再结婚,住在汉城。我呆住了。我以为茫茫人海,寻找手足固然难若登天,找我的生母更不容易。

我和琳赛打电话去韩国。31岁的姐姐正淑对我们说:“你们仍然在世,真是谢天谢地!”她语带哽咽,琳赛也流下泪来。我们三人只是哭泣,别后25年,往事真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们先谈童年。妈妈走后,我们5个人其实是由祖父而不是叔叔照顾。祖父1978年再婚,把3个年纪较大的孩子留下,而把我和琳赛送到孤儿院。抛下我们5年后,我们的生母李顺南打电话给祖父,留下了电话号码。

终于见到了他们

我和琳赛走出仁川国际机场,举起写着我们韩文和英文名字的牌子。一群人喊着跑前相迎。我瞪着一个女人,问她是谁。这是26年来我第一次看见生母,双方都颇觉尴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拍拍她的背。

姐姐正淑上前和我拥抱,抓着我的手。我笑着,但记不起她小时的样子,她还介绍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给我认识。我又和一个样貌像极了我的男人拥抱,姐夫的一个表姐上前给我们翻译,说他就是我哥哥正成。

我问:“正泌呢?”那是我的二哥。

“他工作太忙,不能来。”我想,他是不是不想来接我们,托词推搪?

祖父以我们为荣

第二天,我们开车去大阜岛。大阜岛在仁川以南,距仁川大约两小时车程。87岁的祖父就在那里和叔叔同住。祖父含泪说:“我十分记挂你们,可惜当年我们实在太穷。我老了,一直就在等你们回来。”

琳赛哽咽着说:“我们终于回来了。”

我跪在祖父面前,和他紧握着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25年的离情,一直以来不觉得怎样,现在却一下子涌到心头,化为热泪。我泣不成声。

祖父很感谢我在明尼苏达州的养父母。我和琳赛所受的教育、所得的机会,都拜他们所赐。祖父1978年送我们去孤儿院的时候,怀着的就是这个希望。他见我身心健康,笑容灿烂,知道我在美国生活幸福。他说:“我以你为荣。”

记起小时候的意外

3个叔叔伯伯带我和琳赛沿一条碎石路走,两边禾稻青青,春意无限。最后一条泥泞小径尽头就是祖父的房子。房间和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细小、黑暗、安全。这是我小时候常常梦里重回的地方。

那天晚上,回到汉城,姐姐正淑哗啦哗啦说往事,哥哥正成则很沉静。但他才是我们家族史的权威,往事巨细无遗都在他脑袋里。

他忽然提起:“我记得你有一次遇上交通事故。”

正淑记起来了,连忙说出那段往事:母亲携着正淑、琳赛和我上市场,当时琳赛和我才两岁。“我们过马路时,一辆车把你撞倒,我们急急送你到医院里,做了手术。”

正成补充说:“对,你的头开了刀。”

我一直不明白后颈的疤痕是怎样来的。小时候,妈妈替我编辫子,总是侧在一边,遮掩疤痕。我抚摸那一片皮肤:心想,我准是跌倒了。

能够原谅母亲吗?

正成、琳赛和我在汉城跟34岁的二哥正泌吃午饭。正泌说:“我老是在想,你们去了哪里?”

我问:“你记得我们走的那天吗?”

正泌说:“不记得了。我们放学回家,你们已经不在了。”

“母亲呢?她走之前,对你说了些什么?”

正成插嘴说:“她什么都没有说。我们去上学,回家时,她已经走了。”

这番话令我心头沉重。这就是为什么正泌没有到仁川机场接我们的原因,他不想和生母多见面。

事实上,我也没有想过要见她。我在明尼苏达有一个妈妈,我只需要这个妈妈。我恨生母令我两个哥哥小时失去母爱,也恨她不辞而别,5年后却毫无歉意地再通音信。

我对正成说出感觉,他瞪大眼睛望着我,问道:“为什么?”

我半用英语半用新学到的韩语说:“她抛弃了你、正泌,还有正淑、琳赛和我。”

正成搂着我说:“啊,原来如此。”

我问:“你觉得怎么样?”

他静默了一会,用英语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归属感如此真切

父亲的骨灰安葬在阴城的国立墓地,家人都来拜祭。我们先以头叩地,再站起来,然后重复一次。拜祭气氛虔敬,但跪垫却印着加菲猫的漫画。这是新旧交汇的象征吧!

我原以为到了韩国,会有人在异乡的感觉。谁知道,我自自然然就是个韩国人。去购物时,店内保安员不会像在美国那样,因我的长相而另眼相看,尾随背后。在这里,杂志上、电视上的面孔,都和我相似。

而归属感也不限于表面的影像。当我把手指插进粘糊的海床里挖蚬,就觉得和土地血脉相连,那感觉还来自童年的回忆:孤儿院、祖父的房子、在地板上睡觉的岁月。

我此行一点都不冤枉:我更加了解自己,也和亲人团圆,弥补了多年的缺憾。

我们回美国的时候,正成毫不掩饰地说:“我伤心透了。”琳赛忍不住哭起来。我连忙翻着手上的韩英字典,翻到要找的那个字,拿给正成看。

“开始,这不过是开始。”我不断重复这个字,直到大家都笑起来。

这的确只是开始,而不是个不能实现的梦。我终于明白,天下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很多事情都可以实现,只是我从前不知道。

(原载美国《读者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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