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昌的双重人生

简　单

“‘千年的衙门流水的官。用这句俗语来比喻今天我们的政府换届虽然不尽贴切，但老的退，新的上，新陈代谢，世皆如此，自然规律，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自1984年秋天离开西南财经大学，弃教从政，掐指算来已有19个年头了。而今年近60岁，从副省长的岗位退下来，的确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面对人生的又一次转折，而且是最后一次，自己也颇有些激动，感慨连连。”

这是李达昌2003年1月24日发表于四川日报的《换一种方式为人民服务》一文的开头。如今重新读来让人颇有回味。

2003年，李达昌从副省长的岗位退下来，回到西南财大任教，在学校举行的欢迎仪式上，曾毕业于该校的李达昌激动地说：“19年后‘终点又回到起点，回到我所熟悉的书房、课堂，再干我终生喜好的写作和执教的本行，真令人惬意！”

然而，世事无常。李达昌或许做梦也没有想到，“惬意”的生活只维持了17个月之久，一份“意外”或意料之中的报告提前结束了他平静的晚年生活。

2005年1月17日上午，冬日的成都，有雾，飘着小雨，比往日更为寒冷。

在当天召开的四川省十届人大常委会第十三次会议第一次全体会议上，第十届人大常委会主任会议提交了《关于许可对省第十届人大代表李达昌涉嫌滥用职权犯罪采取强制措施的报告》。

报告称，省十届人大代表、原副省长李达昌涉嫌滥用职权犯罪，经党中央批准，已于1月6日由最高人民检察院立案侦查。李达昌的行为已触犯刑法有关规定，应对其采取强制措施，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

1月20日，最高人民检察院正式对李达昌案件进行调查，这起涉嫌上亿元损失的案件将逐渐浮出水面。据了解，李达昌是目前为止四川省被立案调查的最高级别官员。

这恐怕是李达昌第二次引起全国性的关注了。

第一次是在2003年7月，从省政府领导岗位卸职后的李终于如愿以偿，回到母校西南财经大学重新执教。

但退休不到两年时间，他又面临着人生中一次重大的转折，并且这次转折可能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要大和猛，且后果无法预料。

旧案重提，告别校园

导致李达昌人生再次发生意料之外重大转折的是一桩8年前的旧案。其时，李正值四川省副省长任上，涉嫌利用职权违规批准一家国有公司挪用巨额公款，给国家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

人大的报告中明确透露的信息是李达昌“出事”与中川国际有密切关系。

中国四川国际合作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中川国际”)坐落于四川国际大厦24楼。在这家公司的办公室里仍写着公司的目标：对外工程合格率100%。记者试图采访公司有关高层，但有关人员以领导不在为由委婉地拒绝了记者的采访要求。

中川国际的前身是1980年经国务院批准成立的全国首家省级综合性外经企业，当时称四川国际经济技术合作公司。1993年，该公司实行股份制改造后，改名四川国际合作股份有限公司，于1994年4月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主要业务涉足国际工程承包、国际劳务合作、进出口贸易等领域。其控股股东是四川省国有资产投资管理有限公司。

1995年中川国际还盈利颇丰。但在1996年，中川国际承建的单项投资高达7000万美元的乌干达欧文电站项目被索赔。1997年，乌干达最高法院判决，中川国际公司向乌干达有关公司共赔偿约230万美元(不含律师费用)。中川国际由此当年亏损额高达8300多万元，每股收益为-0.76元。延至几年后几经谈判此事才得以解决。后来中川国际被深圳通富达公司重组，并一步步被掏空，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从此一蹶不振。

李达昌落马和此事关系甚密。

1997年1月，经国务院领导同意，由财政部拨款1亿元人民币给中国进出口银行，再由进出口银行向中川国际(600852)提供五年期1000万美元专项贷款，作为解决乌干达欧文电站赔偿风险准备金使用。款到后，李达昌无视国家专款专用有关规定，不顾省政府向财政部作出不动用该款的承诺，多次批准挪用，造成巨大损失。

至于李达昌究竟把财政部的这笔专款挪用到何处？人大报告没有明示。

去年12月6日，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对原中川国际总经理郑安卡作出15年有期徒刑的判决。犯罪事实有：1999年11月，在参与该公司赔偿乌干达电站损失的谈判中，郑安卡担任中方代表团团长，私吞1.4万美元。从中川公司离开后，郑调到了省机械设备成套局并担任局长，在此期间，郑又侵吞公款数百万元。

在郑安卡判决后一个月，有关部门就正式开始对李达昌案进行调查。这件事容易引起外界的联想。有熟悉郑安卡的知情人介绍，李在任财政厅长期间，郑就是该厅某处的处长，两人办公室只有一层楼之隔。

近亿元国有资产流失

中川国际由于当年承建的乌干达欧文电站被业主终止而导致巨额损失，随后受整个行业大环境的影响，公司经营状况持续恶化，被迫寻求资产重组。当时有不少企业对中川国际的“壳”很感兴趣。但是，最后入主的却是当时并无实力的深圳通富达实业有限公司（通富达）。

1998年11月2日，通富达与中川国际当时控股股东四川省国有资产投资管理有限责任公司（四川国资）在短短一天内，闪电般地签下三个协议。一是《关于转让中川国际合作股份有限公司部分国家股的协议书》，协议规定，通富达支付1.4112亿元购买四川国资持有的51%中川国际5600万股国家股，四川国资在中川国际的持股比例由65%减为14%；二是《关于转让中川国际合作股份有限公司部分资产的协议》。协议规定，四川国资用这1.4112亿元购买中川国际等额资产（即所谓中川国际的不良资产）；三是《关于转让河南四通电力设备有限公司（四通电力）部分股权的协议书》，协议规定，中川国际支付1.6595亿元购买通富达的全资子公司四通电力97%的股份。

三个协议签署完毕，通富达没有出一分钱，仅通过“空转”，不仅得到中川国际51%的控股权，还赚了2483万元。

但是，这个高价购买到的四通电力在资产上却存在着严重的虚假情况。2004年8月4日，*ST中川收到四川证监局送达的中国证监会《行政处罚决定书》。该决定书认定，中川国际于1998年经资产重组，大股东变为通富达。中川国际经1998年11月2日第二届董事会和1998年12月11日股东大会批准，向通富达收购其持有的四通电力97%股权，四通电力1.7108亿元资产评估价值中，有8266.76万元资产不实。虚假资产占了近50%。

由此可见，刚一开始，通富达就侵占了中川国际8000余万元资产。在入主中川国际后，通富达又开始了一系列的资产买卖，名曰优化资产结构、提高资产盈利能力，但实际上是在掏空上市公司。

看到国有资产的严重流失，四川省方面开始着力挽回，但是为时已晚。

他做个博导游刃有余

虽然李达昌为官数十年，由于身处副职，即便是在四川，一些人对其印象并不深。但是临退休前做的一个惊人之举：从副省长位子上主动请辞到大学当老师。这一辞官从教事件被媒体报道后，在全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早在1996年4月，时任四川省财政厅厅长的李达昌就发表了《不了情缘——我的教师生涯》一文。李达昌在文章中说：“当官一时荣，文章千古事。有朝一日，我不从政了，从实际工作岗位上退下来之后，一定回到母校干教学习文的本行，重操旧业。”

2002年元月10日，李达昌给当时省委主要领导写了一封信，请求不再担任省政府领导、省委委员，以及全国人大代表、省人大代表，而是期待到西南财大或省社科院做一些教学和科研、咨询工作。

同样的想法，李达昌以书面形式先后向省委表达过３次。

2003年7月2日，李达昌终于如愿以偿，辞职回到西南财经大学重执教鞭。

面对有媒体评价自己“辞官从教”是权力惯性化的质疑，李达昌给予了积极的回应。他告诉公众：“我不是利用官衔搞个博导的称号来给自己脸上贴金。我是1978年恢复研究生招生后，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世界经济基本理论专业的第一届硕士研究生，是经过严格的考试才被录取的，在北京读书3年获得硕士学位。1987年被评为副教授，1992年被评为教授，都是根据我的教学经历和科研成果，经过正式申报程序，由四川省职称评定委员会评定的。”

在采访中，记者接触到的一些财税学院的研究生与老师都认为，从做学问上看，李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博学的学者。一位有点遗憾自己没有师从李达昌的学生说，李有不少专著和文章，可谓是著作等身，加上有实际的工作经验，做一个博导还是游刃有余的。

西南财大对这位新加盟博导的专长与主要研究方向的介绍是：长期从事经济学及财政税收类教学和科学研究，并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对其科学研究成果的介绍是：科研主要方向为“财政基础理论与政策”、“财税体制改革研究”、“当代资本主义”等。其独立或合作完成科研项目180余项。其中撰写或主编的著作有14本，在报刊上发表论文译文160余篇。这些显示出李的科研成果似乎也是很多专职教授所望尘莫及的。

由于在政界工作多年，且在担任副省长期间，曾主要负责招商引资，李达昌主编出版了《国际招商学》一书。有评论认为这开创了一门新的学科。

据不完全统计，从政以后李利用业余时间撰写的论文、论著、译文等作品达数百万字之多，并且荣获全国财政理论研究特别奖、全国预算会计研究一等奖、四川省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四川财政学会研究成果二等奖等多项荣誉。

勤于政事却是个失败的官员

且不管人们对于李在任期间的政绩如何评价，假如此次他真的获罪下狱，对于已步入晚年的他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人生的败笔。一名从政者无论有多少的政绩，却不能从善而终，仍只能是一个失败的官员。

1996年2月，李达昌教授被任命为四川省人民政府副省长。此前，他曾担任四川德阳市副市长、四川省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四川省财政厅厅长等职务。

李达昌入仕途于1984年。是年，他从四川财经学院副院长的职位上调任德阳市副市长。当时是挂职锻炼，但是这一“锻炼”开始了他19年的政治生涯。

1986到1996年，李历任四川省计划委员会副主任、四川省财政厅厅长。1996年2月起开始担任四川省人民政府副省长，分管招商引资、对外开放、金融、贸易、粮食等工作。当时省政府主要领导对他下达了“用百分之百的精力抓招商引资”的任务。于是李一天到晚不是忙于各种招商、洽谈、签约仪式，便是接待外宾、处理外商函件等等。各种出省、出国访问、洽谈、涉外交际的长途奔波对他来说早是家常便饭了。

担任副省长七年，广州开了十四次的春夏广交会，李只因出差缺席一次。他自己也认为，“像我这样，每次都带队参加广交会的，全国是很少见的”。因为他认为广交会不仅是招商引资的好机会，更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四川省作为西部大开发的基地与前站，招商引资显得尤为重要。李成功地完成了招商引资的重任，为四川的高速发展、为成都成为小康之城立下了汗马功劳。四川一些政界人士也对其招商引资成绩作出了肯定。

但是，在中川国际重组过程中，李达昌作为主管招商引资的领导，对受让方考察不力，从而导致严重后果。据财经时报报道说，“……中川公司资产重组是广大中川职工和股民关注的一件大事，有关部门和人员应本着对国家对人民高度负责的态度来认真履行职责，做好重组工作。财政厅、国资局、外经贸委等几个主要部门应对受让方进行全面考察，符合优势企业才能实施重组，至今这几个关键部门没有对深圳通富达公司进行深入考察、调查，就让通富达控有中川国际公司51%的股份……”

四川审计厅也在文件中指责：中川公司在已属通富达公司的情况下，把有效资产从已签协议中又让给中川公司，而把烂账和死资产让给国资投资公司。且未经过资产评估。而且中川公司收购“通富达”的子公司——河南四通电力设备有限公司97%的股权中，购让双方未指定事务所对其资产进行评估。同时出售国有股股权收入1.4112亿元未收缴入库。

中川国际近亿元的国有资产严重流失，国家损失巨大。李在此案中难辞其咎。

李达昌恐怕难以把做官与做学问两重人生完全分开。究竟如何去评论他的双重人生，我们不得而知。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所有的断言目前都会显得为时过早。面临晚年获罪的可能，李达昌一旦领刑，他晚年的生活将在狱中度过，这种滋味恐怕是外人难以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