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恋

吴　佳

在我国云南省澜沧江以西至缅甸萨尔温江以东的广大区域内，有一大片亚马逊式的原始森林。多少年来，从未有人敢于走进距离这片原始森林边缘10公里内的区域，在人们的心目中，那里充满了野性、危险与致命的攻击。

1999年3月底，一支来自英国的名为“终极指南”的野生动物勘察保护小组，从缅甸曼德勒启程，首次深入这片“死亡之林”。在大约东经98．53°、北纬21．07°处，他们发现了一个蔚为奇观的景致——在一个方圆近600英尺、高度约15英尺的地穴内，竟有着不下50具亚洲象的骨骸，洁白的象牙显示着一笔巨大的财富。显然，这是一处尚未被盗猎者发现的象冢。大象素有在弥留之际，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赶到世代沿袭的墓场的习惯。然而，令小组人员惊诧不已的是，这处象冢里有两头刚死不久的大象，它们抵膝而卧，长鼻交缠在一起，经检查发现，其中一头公象是死于胸腹部的两处致命创伤，而那头母象则并没有什么疾病和创伤，唯一的结论——它是饿死的!

动物学家们经过仔细的研究分析和大胆的假设推理，一个悲壮而优美的故事越来越明晰……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象群沿袭着公象为王的制度，整个象群里只允许有一头健壮的公象——象王，而其他公象一经成年便马上会被象王驱逐出象群。被驱逐的公象要么沦落为独象，待年老体衰后再回归象群，要么就与象王展开一场生死搏杀，将其取而代之。

1983年，公象亚伯已满13岁，在它想平静地走出象群之前，象王最宠爱的王妃该娅吸引了它的目光。

亚伯发现，该娅时时处处躲着象王，却总是用热辣辣的目光盯着自己。于是，在象王让亚伯滚蛋的那天，它壮着胆子向象王发起了挑战。那场决战真是惊天动地，它们几乎夷平了方圆400英尺的地面，战斗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可最后经验丰富的象王还是用鼻子喷出一捧沙土迷住了亚伯的眼睛。就在象王准备结束亚伯生命的关键时刻，该娅冲出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亚伯。象王不想伤及该娅，停止了进攻，而亚伯则趁机一个冲刺击倒了象王……

亚伯成了新一代象王，该娅当了它的王后。尽管象群里还有不少年轻的母象，而亚伯却几乎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该娅。

在七个月后的一次迁徙中，该娅因为受不了一串黄澄澄的香蕉的诱惑，不顾亚伯的劝阻奔了过去，结果掉进了盗猎者设计的捕象陷阱。那个陷阱足有12英尺深，大象掉下去后是绝难逃脱的。聪明的亚伯用自己的长牙疯狂地在陷阱边掘土，将掘起的土推进陷阱，它要垫高陷阱救出该娅。

眼看离成功已不远了，猎人赶来了。他们不敢贸然向亚伯开枪，怕受伤不死的公象发狂，于是他们在陷阱四周向天鸣枪想吓走亚伯。象群里其它的象都吓得四散奔逃，亚伯却不为所动，反而更加卖力地往陷阱里推土。由于动作太猛，它左边的长牙被埋在泥土下的一块岩石齐根折断。满嘴淌血的亚伯依旧掘土、推土……终于，它救出了该娅。那时，该娅腹中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那个胎儿便是艾威。

1999年2月中旬的一个清晨，象王亚伯率领它的象群行进在通往它们秘密的“生命之泉”的林间小径上。“生命之泉”是一处富含盐分的天然盐泉，每天早上去那里饮水是它们世代相传的习俗。

当一股熟悉的盐碱味扑面而来时，象群中其它大象都自觉停下了脚步，它们深知：首先该让象王亚伯去饮水，尔后是亚伯最钟爱的王后该娅，接着是小象、老象和其他母象，最后才轮到公象。

亚伯径直迈向盐泉，近十五年来，它的地位在这个象群中从未动摇过。就当它的长鼻刚刚浸入泉水之际，只听“啪”的一声，它的屁股突然被重重地抽了一下。亚伯猛一回头，正欲发火，可是，它呆住了。

冲撞亚伯的，是它心爱的儿子艾威。早在两年前，已满12岁的艾威就该被亚伯赶出它的族群了。可它一直没这么做，因为它实在不忍伤该娅的心。但是现在，体能已达巅峰的艾威正虎视眈眈地逼视着亚伯，向它的王位提出了挑战。

亚伯微低下头，将尾巴夹在两股间，谨慎地与艾威绕着圈子。艾威皮肤锃亮，强健的肌肉清晰可见，一双两英尺多长的象牙更是昭示了它的坚强实力。亚伯呢?身上皮肤粗糙不堪，好多地方出现了龟裂，左边的一支象牙已齐根折断，右边的那支也残缺不堪。

不过，亚伯心中仍充满了战胜艾威的信心。15年来，它不知打败了多少像艾威这种蓄谋篡位的年轻公象，身经百战的它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而艾威却是初出茅庐，并且，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莽撞。

才绕了三圈，艾威果然按捺不住了，它吼叫着冲了过来。亚伯娴熟地躲闪开去，还未站稳，艾威回过头又扑了上来……它们沉重的脚步声和压倒草丛、小树的“噼啪”声惊得鸟兽四散逃逸。

年纪已大的亚伯躲避艾威的进攻毕竟不如年轻时敏捷，此时，它已被艾威的尖牙划出了好几道伤口，鲜血往外直淌。艾威更得意了，吼声越发高亢，冲击也更为频繁，但亚伯发现，它的嘴角已出现了白沫，它累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艾威的动作慢了下来，喘息声也显得粗重起来。亚伯不容艾威有休息调整的机会，当即用长鼻狠狠地抽了它一记耳光。

艾威暴跳如雷，它不顾一切地向亚伯冲去，转眼又战了四个回合，可艾威仍不占上风。亚伯心里有底了：艾威的确不行了，反守为攻的时候到了。等艾威再次冲来之际，亚伯猛一闪身，顺水推舟向它撞过去，艾威顿时失去了重心，应声倒地。没等艾威支撑起沉重的身体，亚伯用仅存的一根长牙抵在了它胸口的两根肋骨之间，齿尖下不到一英尺处便是它的心脏。

就在这时，只听耳边一阵风声，亚伯突然横跌出去，倒在距艾威12英尺远的地上。抬头看时，亚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该娅!就在亚伯发呆的一瞬间，艾威倏地从地上站起，毫不留情地挺着两支大牙狠命地向它刺来。随着“噼啪啪”一阵脆响，亚伯的口中顿时喷出一股血沫，它的肋骨一下便断了四根。

艾威击败了亚伯，成了又一代象王。象群里的母象全撇下受伤的亚伯向艾威献媚不迭，除了该娅。它放弃了每天早上第二个喝盐泉水的特权，总是在其他象都喝完后才跟在亚伯后面一起去喝。它仍像过去亚伯当象王时一样，时时刻刻围绕在它的周围。好几次，它企图和亚伯接近，却都被它毫不客气地用鼻子抽了回去。

亚伯将自己的失败迁怒于该娅，任凭该娅再怎么屈和与恭顺，它都不予理睬。它甚至好几次将跟着自己的该娅掀翻在地，用长牙抵住它的心脏。尽管该娅只要一声呼唤便可召来儿子艾威救它的命，但它始终未吭一声，似乎甘愿死在亚伯的齿下。每一次，亚伯都心软收回了长牙。从地上一爬起来，该娅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围着亚伯转开了，帮它采最嫩的树叶，摘最鲜的果子，用鼻子往它身上喷沙土赶走它伤口四周的苍蝇……

尽管该娅不遗余力地照顾着亚伯，但身受重伤的亚伯还是很快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它昂起长鼻对着天空悲壮地长吼一声，便转过身向象冢走去。象群里所有的大象都低吼着跟在它后面。胸腹的巨痛使得亚伯每迈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它不停地趔趄，而身边的该娅则用鼻子托住它的腹部，一路将它“搀扶”到象冢。

亚伯顺着象冢边沿滑到了底部，只听艾威一声吼叫，水果、树叶便纷纷洒落下来…… 这是象群里的一个老规矩，它们不会让同伴在死前忍受饥饿的煎熬。随即所有的大象都跟着呼啸起来，这是它们为亚伯送上的“葬礼进行曲”。

随着长啸的平息，亚伯往昔的子民们一个接一个离它而去，可该娅仍然站在象冢边不走。最后，艾威终于粗暴地用自己的身体将该娅推上了离去的小径。远远的，似乎还听得到该娅悲怆的啸声……

亚伯的头顶盘旋着越来越多的乌鸦，它们将在它的尸体腐烂后举办大型宴会。其中有好几只已迫不及待地降下来查看亚伯是否已咽气。

突然，亚伯的耳朵一动，小径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该娅!亚伯嗅出了那熟悉的体味。象冢上方很快冒出了一个脑袋，真是该娅!没有半刻迟疑，该娅纵身滑到了亚伯身边。等亚伯回过神时，该娅已卧在它身边用鼻子温柔无比的帮它驱散蚊蝇，亚伯明白了，该娅是来和它共赴黄泉的。

亚伯抬起鼻子发出一声响彻林间的浑厚长啸，该娅马上加入了它尖细的吼声。“死亡宣言” 结束后，它们并排静卧到一起，将长鼻缠绵地勾绕到了一起。

那不是死，是爱……

文／刘俊杰摘自《今古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