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怿男
那是新生开学第二天的下午三点钟,胖胖的后勤部长安德略领来了第三批孩子。一共是12个,恰好可以占满我们小小的理发厅。学校明天就要开始军训了,军区司令部今年刚出台了新规定:每个小战士戴上军帽后,从后面看最好都不能分辨性别。他们要让这些14岁的孩子们体验一个月没有男女之别的军队生活。
孩子们唧唧喳喳地叫着,仿佛自己明天就要上前线似的兴奋。他们也敢于大胆表现喜好,尤其是英俊高大而且穿着时尚的比克,孩子们一进理发厅就把目光投向了他,比克是我们店里最惹女孩喜欢的理发师。但是有一个姑娘,那个有着可爱红色卷发、穿着白色的泡泡公主裙的姑娘,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她应该是舍不得剪掉她那头及肩的红色头发,深蓝的眼睛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但是比克偏偏看中了她,他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跟她招招手:“小天使,能让我为你效劳吗?”姑娘身边的同学开始起哄了,都把羡慕的眼光投向了她,可是她却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说:“谢谢你!我恐怕不怎么相信你的手艺!”她这句话把店里的人都逗笑了,这时孩子们都选中了自己的理发师。我这个快50岁的老头的转椅上却没有人。我不敢肯定那个红头发的姑娘会不会到我这里来,但我还是朝她走过去。伸手去摸她头发的那一刹那,她迅速尖叫着跳开,她双手死死地捂着头发惊恐地看着我。
凭我做了20年理发师的经验,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姑娘为什么迟迟不选择自己理发师的原因了。另外的那11个孩子开始抱怨她拖延大家的时间,安德略也走过去要她听话。我向她伸出手,她犹豫了半秒钟,终于把手羞怯地递过来。
在盥洗室洗头发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姑娘的肩膀在微微发抖,旁边还有她三个同学。我一只手轻轻按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小心地淋水、挤洗发膏。我在她湿漉漉的头发包上宽大的毛巾时,我冲她笑了笑,“哦,好漂亮的小宝贝。你叫什么名字?”“拉娜。”
其他的孩子陆续地剪完了,有些女孩跑到拉娜跟前看我剪。拉娜就紧张地要她们不要等她先回去。我于是笑着跟她们说:“你们围在旁边我弄伤了拉娜怎么办?”孩子们乖乖地站到一边去。
我开始小心地给拉娜理发。红色地塑料发卷一缕缕从我剪刀下飞出去,像一只蹁跹的蜻蜓。我从来没有花这么长的时间,是很长,我用了一个半小时为一个14岁的姑娘剪一个简单的齐耳短发。但是拉娜的所有同学都说,短发的拉娜更加可爱漂亮。拉娜跳下转椅站到镜子面前,我看得出来她内心充满了盈盈的欢喜,似乎有话想对我说。当她们快走出门口的时候,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跑了回来,怯怯地说:“爷爷,你蹲下来,我跟你说句话。”我微笑的看着她,蹲了下来。她凑到我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你能帮我……守住这个秘密吗?”我看着她,伸出了我的小指头……
这之后的几年中,拉娜经常会陪她的同学来我们店里剪头发。几年中她当然一直是一头可爱美丽的红色短发,永远那么长,永远那么娇巧美丽的,三年中仅仅修剪过一次的红头发。有时候她会跟我说:“山姆大叔,我前天来剪头发时你穿的那件黑色衬衫真好看!” 我就笑着回答她:“我那天差点把你额前的头发给剪光了呢。” 其实我也没有第二次剪过她的头发,而我之所以愿意为她保守这个秘密,是因为拉娜是那么美丽聪颖的一个孩子,那我就帮她掩藏着这个秘密不让别人知道好了。
拉娜毕业离开的前一天来到我的理发店,她说:“谢谢你,山姆大叔,因为你成全了我完美快乐的中学时光。”我拍拍她的肩说:“无论今后遇到多少困难,请相信你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时间渐渐过去,我把理发店交给儿子打理,拉娜这个姑娘也渐渐从记忆中淡去。但是有一天,儿子突然转交给我一个来自巴黎的包裹。我打开,是巴黎的一本著名时尚杂志,封面是一个高挑美丽的光头模特。我翻到目录,有一个标题:《拉娜:光头模特的美丽人生传奇》。我的泪慢慢掉下来,拉娜,这个10年前来我店里剪头发的姑娘,她现在已经是巴黎有名的模特。在那篇访谈里她说:“在那些我仍然没有头发却渴望长发飞扬的日子里,有个善良的山姆大叔保守了我这个虚伪的小秘密。而当我真正愿意以光头示人并且因此成名时,我最想感谢的仍然是您,我最亲爱的山姆大叔……”
文/白 雪摘自《女报·时尚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