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书有趣(外一篇)

2004-04-29 00:44:03孙德全
延河 2004年1期
关键词:通州乌鸦

那日,在市史志办工作的朋友拿来一本《民国通县志稿》。按说我那里好读好看的书很多,可我偏爱拿过去的一些东西来消遣。通县现名为通州区,与北京市区一路相通,过去曰天子脚下,现在该说是邻居。另外,母亲年轻时曾在那里读书,上个世纪40年代毕业于通县女子师范,于是也有了想多了解一些的愿望。没事时就把那本史志翻两页。书中主要记载了清末至1931年通县的一些事情,对我来说称为“新闻”的事很多,也让人生出些感慨,随手记下来。

名宦的功过

书中有人物一栏,列有名宦、武功、乡贤、忠烈、孝友、耆英……其中名宦仅一人,叫萧履中,江苏常州人,是个举人,曾任职河北昌黎县,当时河北称直隶。清咸丰九年,他被提拔为通州知府。书中对他的评价是:持己以廉,任事以敏,并以“凡利民善政不可枚举”加以赞扬。当时,通州常有匪患,他即联合绅商办理团练,以保护地方。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即1860年夏,英法联军进逼北京,通州首当其冲。为保通州一地安全,萧履中出城与洋人谈判,达成的协议是,洋人的军队不准入城,而洋人军队所需的牛羊米面菜疏柴草等物由通州供应,按物付价,并在通州城西八里桥洋人驻军的地方设立了一条买卖街,“从此相安无事,几至一年,通州城乡数十万生灵无一伤亡者。”同治元年,即1862年,萧履中调任檀州,通州人特立“去思碑”以志德政。

对萧履中这个历史人物怎么评价呢,2002年4月出版的这本《民国通县志稿》出版说明中有这样一段话:“书中的知州萧履中,为求一方苟安,置国家民族于不顾,向敌妥协以物资资敌,实为卖国之举。”

事有凑巧,与萧履中相隔40年,即1900年,八国联军打进了中国,陷津沽,越京都,势如怒潮,通州又“适当其冲”。这时的知州叫孙寿臣,他倒是没有萧履中那样的“卖国之举”,而是在城破之前先期逃走,这可惨了城中百姓,“十八日城破,男女老少或被枪、或自尽、或恐悸病故、或惊避溺殁,死亡无算。洋兵占据一年之久,四乡同受蹂躏,伤亡颇多。”最后统计,通州庚子殉难者1178人。其中遇害的约占六成,多为抵抗而战死,自尽的占四成,多为投水、自缢、仰药、绝食。让人惊心动魄的有两例,一为毛焕枢一家31口,见洋兵至,为不受异族羞辱,举火自焚,全家殉难;一为城中女子,闻洋兵破城,视死如归,竟有29人同投一眼大井之中。

萧履中、孙寿臣,同为一地知州,萧履中“卖国议和”,却保了一城百姓。应该说明的是,萧履中与洋兵议和,是在直隶总督谭廷襄在天津大沽口畏敌逃跑、科尔沁亲王僧格林沁带兵在通州张家湾、八里桥一败再败之后所采用的保全办法,当时的皇帝咸丰不也丢下北京跑到承德避难,留下他弟弟恭亲王奕忻和洋人议和吗?洋人不领情,仍烧杀抢掠,在洗劫北京后又焚毁了圆明园。而孙寿臣呢,遇敌先逃,不战不抚不顾百姓,可以说与开城降敌无异。也有应该说明的是,此时的皇太后慈禧也带着光绪皇帝逃往西安,北京遭到空前的洗劫……。

孙寿臣是一小人,虽没有卖国但却卖民,更可恶。他弃全城百姓而不顾先逃跑,按清律当斩,估计也没斩,别人有逃在先,他为什么不能逃。此人在这里根本不值一提。萧履中,为求一方平安可说尽职尽责,与洋兵议和,客观地说实乃无耐之举,看似有失尊严和民族精神,但在当时的情形下,不足为说是卖国。所谓“求一方苟安”的说话,更不近人情。他萧履中毕竟是“求一方苟安”,而非求他一人苟安。这一方是全城的百姓,而非他一家,为什么不能求呢?时至今日我们该怎么看萧履中的功与过,是与非呢?

看千年大事

西汉时置路县,东汉时改路为潞,加水旁,1151年升潞县为通州,1914年改为通县,期间还有许多变化,但大致如此。

书中有大事记一栏,记述了自东汉光武建武元年,即公元25年至1931年间通州的大事。所谓一州一县之千年大事,肯定也是包罗万象。我曾仔细阅读,想找出这一千余年,给这一方百姓带来最大的灾难是什么。一般的说,灾难不外乎天灾人祸,事实也确实如此,而且天灾远远重于人祸,(当然,很多天灾缘于人祸)这在以前我是没有想到的。

按说北方缺水,不说十年九旱也该是旱灾频繁,可通州恰恰相反,在水、火、蝗、风、旱、地震、大疫等自然灾害中,水灾的数量遥遥领先,千年中竟达56次之多,而火、蝗、风、旱等灾害的总和也不过40次,由兵灾匪患造成的人祸17次,看来对人类来说,还是水火最无情。

据书中记载,通州河流甚多,有发源于热河的潮河;发源于沽源的白河,后合流为潮白河。有发源于昌平的温榆河。有发源于玉泉山的通惠河。还有北运河、剪杆河、凉水河等,在当时可说是便利了交通,发达了漕运,州内仅渡口就有二三十个,桥梁七、八十座,据说也是帆樯林立的景象。

可能是水灾频繁,司空见惯,书中也懒得描述,只以“大水坏城及运仓”、“河水泛溢,平地数尺”、“大水,沿河居民漂没甚众”寥寥数语。而对风灾、蝗灾却舍得笔墨。如写嘉靖二年二月,“风霾大作,黄沙蔽天,行人多被压埋。三月,雨,黄沙着人身,俱成泥渍。”万历三十七年四月,“大风,拔木扬沙,黄雾蔽天。”四十五年二月,“风霾昼晦,空中如万马奔腾,州人震惊。”如此看来,在明代,也常有沙尘暴覆盖北京的事。通州千年来闹蝗虫十二次,而仅元朝的百余年就有四次,最厉害的一次是元至正十年,“飞蝗蔽天,坑堑填塞皆满,人马不能行。蝗食禾稼,草木皆尽。民大饥,捕蝗为食,食尽,人相食。州民刘五杀其子食之,民皆流移……”

从书中记录的千年大事里,不难得出这样的情形,除水灾贯穿始终外,元朝多蝗,明朝最多灾多难,兵贼、火、风、疫并行,清朝除两次洋兵入侵外,多的是黄差、白差。因通州为往还东陵的御道,皇帝皇后谒东陵过往通州为黄差,皇帝皇后的梓宫过通州为白差,这样的差事竟有20次之多,而且每逢这种过境的差事,都给御道两旁诏免钱粮十分之三,或缓征钱粮,不知通州是赔了还是赚了。

我们也轻易得出这样的结论,千年大事,十之八、九为天灾人祸,而这天灾人祸,正是关乎国计民生,关乎老百姓身家性命之事。因此,历史再一次郑重地告诉我们,关乎人的事,关乎老百姓生存的事,才是大事。

倒霉乌鸦

乌鸦,我想肯定得名于黑,因此我小时的那个红色年代,它就不可能是个好鸟,常与地主阶级绑在一块是我当年的印象,开个批斗会什么的,谁都少不了有一句,天下的乌鸦一般黑。此乌鸦、彼乌鸦都是黑的,那这村的地主和那村的地主肯定也一样坏。现在想想,其实地主是心黑,乌鸦是毛黑,怎么就给黑到了一起。

也该是乌鸦倒霉,它不光是黑的象征,还是不吉利的征兆。人们都会有同感,哪天早上有只乌鸦冲着你呱呱大叫,恐怕你心里就得犯嘀咕,有什么不祥之兆吧,今儿个得小心点。

说起来乌鸦也是怪讨厌的,给人感觉是无家无业。早上,天不亮就大喊大叫一窝蜂飞走,到了晚上也没个家,还爱扎堆,落满一树,远远望去,干枯的树杈上像挂着无数幽灵,简直有点像阴间的果树,夜幕降临,天边再有几片黑云作衬,让人看了阴惨惨的。说起来,喜鹊与乌鸦大小差不多,颜色也无大异,可名声大不一样,只一个喜字,就以让人觉着吉利了。喜鹊也叫,但叫的好听,有些沙哑却让人感觉清幽,舒服。不像乌鸦,叫起来真是嚎啊!整个一泼妇形象,所以它还有一个老鸹的绰号。喜鹊很少一边飞一边嚷,她文雅可人,或蹲在墙脊,或站在高枝,叫时把尾巴高高翘起,真像是有喜事传报,自古以来人们就是这样传诵,它冲着人叫被称为鹊喜、鹊噪,不是有诗:“破颜看鹊喜,拭泪听猿啼”吗?(我倒觉得应改为,拭泪闻鸦来)还有鹊镜、鹊巢、鹊起、鹊桥……甚至有鹊桥仙、鹊踏枝等词牌曲牌。最让人感觉舒服的是喜鹊有家有巢,平时也只在家的周围低飞跳跃,像很有教养的小姑娘,相比之下,乌鸦怎么说也像个流浪汉了。

现如今是爱鸟的时候,乌鸦虽不是好鸟也是鸟,看着不顺眼,可心里想,它好歹也是条生命,说它不吉利,也没有真凭实据啊。就这样,眼见着在京城乌鸦多了起来,常能闻聒噪之声响于头顶,尤其在冬日,寒风猛烈的时候,总是它最先发出呐喊,且一路高歌,让清冷世界更清冷,阴霾的天空更开阔,叫人更深地体会诗中“寒鸦”的意境。后来我又知道,其实寒鸦和乌鸦并不是一种鸟,它们只是在北方的冬天爱混杂在一起而已。

古人韩愈曾说“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按此理,难道乌鸦没头没脑的喊叫是受了什么委屈不成,我看不至于,想过去五、六十年代,乌鸦虽不是“四害”,但也决不是益鸟且人人讨厌,好在现在时代变了,人的观念变了,推崇生命至上了,算你是绿色家园一分子了,不轰不打理你了,容忍你整日里不和谐的大叫,容忍你到了晚上聚集抛洒粪便污染环境,够可以了,该知足了,况且如你这样有事没事就喊、就叫,恐怕绝对是与一鸣惊人无关了。

我家住在万寿路,在我家附近的一条街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不知从哪一天起,突然那里就成了乌鸦的聚栖地,下班时路过,能见那块十几棵槐树上黑压压落了一片,而树底下,它们的粪便已染白了路面,既不卫生又不雅观,据说清除起来还挺困难。每次我骑车路过那里,都有些紧张,缩了脖子快骑,怕哪泡粪便凌空而下,恰巧就击中我,其实脏点倒没什么,不吉利呀。待每次顺利通过,都有些幸灾乐祸地瞧瞧周围的楼房,想着每天早上,他们开窗就要忍看树上的这些黑色果实,耐着性子听乌鸦合唱,心里就不禁坏笑起来。

据说市政也为此事头疼,也着实想了一些办法,但成效甚微。据说其他一些国家的大城市也有类似现象,而且偏偏是这些不讲卫生,不管不顾,大喊大叫的乌鸦多,喜鹊、鸽子、布谷这些鸟要说也不少,却从没聚众闹过事,不讨人嫌。这可怎么办,把它们驱除出城市,恐怕也没这个人力物力和能力,况且它们还没闹到那份上,只污染了一小块环境;把它们赶尽杀绝就更不行,不符合政策,对外形象也不好,国际的什么鸟协会必会抗议。我就琢磨,乌鸦们居无巢,飞无形,口无遮拦,群居群宿的习性是千年留下来的,秉性难移呀,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没办法。至于它们总在一块地方聚齐,这其中必有原因,有人说是那块地方有地热,暖和,安静。又有人说,那儿可能有暖气流通过。还有人说,是周围的环境,譬如树的高度、楼的密度等适宜它们熬过漫长冬夜。如果真是这样就可以想对付的办法了,要么以人为的方法限制它们的数量,不控制一下有成灾的趋势;要么为它们营造一块或数块它们适应的环境,并加强引导力度,以保证它们与人与社会的和平相处。

说了这么多乌鸦的不是,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其实乌鸦并非一无是处,记得小时读书就有一篇乌鸦喝水的课文,讲乌鸦的聪明,它竟能衔来石子放入瓶中,使水平面升高,这也够了不起了。一天还从电视中看到,在南美洲的热带雨林中,乌鸦与野猪抢食,竟飞到野猪背上狠狠地啄它,直到把野猪赶走以独其食,更显其勇的是,在那个地方,猎人的枪一响,瞬间鸟兽散,只有乌鸦寻枪声而去,以求拣点洋落,这真有些大智大勇的味道了。其实在中国的古代,乌鸦一直被视为吉祥之鸟,能给人们带来幸福和健康。在亚洲的一些国家也被尊为灵鸟,它的叫声能告诉人们凶吉祸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乌鸦的形象改变了,令人讨厌了,尤其在阶级斗争激烈的时候,它站到了无产阶级的对立面,成了普天下的黑典型。留给我们深刻印象的是,影视作品中,凡有寒冷饥饿的凄凉场面,总有它飘忽游荡的身影,在枯树、坟场的背景下,伴着令人心碎的二胡乐曲一起推出。在给儿童看的动画片中,它更是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什么乌鸦外婆、乌鸦幽灵、快嘴乌鸦……要说乌鸦哪有什么快嘴巧嘴呀,比八哥、鹦鹉、百灵、黄莺差远了,要说嘴碎,不分场合地乱叫唤倒是真的,但决不单单只有它这样,真是冤枉啊倒霉啊———乌鸦!

如今养鸟的千千万万,估计没有一个人愿意养乌鸦,我幻想着有朝一日养一群乌鸦玩玩,把它们的羽毛梳理得油亮,教它们有点身份,有点教养,像一个好鸟那样为人处世,学一些正确的发音,板正那哭丧似的哑嗓,让它们唱人们喜欢听的歌。

孙德全,著有散文、随笔,供职于中国作协创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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