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世界的尽头

2004-04-29 00:44杨玉凤
现代妇女 2004年2期
关键词:司机

杨玉凤

也许,两年前离开明媚杭州的时候,她的姿势就已经是决绝的了。

虽然曾经和费林在大雨滂沱的苏堤上,光着脚跑过笑过,也曾在灯火阑珊的茶馆里,说过缠绵的情话。

●回来,是为寻找你沉沉的双眸

2002年末,杭州城里是大片的素描风景,深深浅浅的深灰颜色,凝固起所有盛世里的明媚和风情。街边梧桐几乎全都是零落的样子。

韩留是12月8日晚上9:29走下火车的。两年前,费林在夕阳下的西湖边抚着她的头发和那头发上的余辉,说:留留,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会把自己掌心里残留的百分之一的温暖留在你这儿。

司机问她去哪?她突然张口结舌起来,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费林住的地方究竟是哪条街。于是搜肠刮肚地回忆,甚至于连当时附近有哪几家大型超市都一一搜罗出来,指点着司机像无头苍蝇一样朝着记忆里遥远的目的地驶去。两年,她已把费林在这个城市的方向忘得一干二净,只有那个短头发叫费林的英俊男子一直站在所有的记忆中央,眸光沉沉。

车行一路,两边灯光如流火一样泻满街沿。韩留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一边看流火似水般无声倒退,一边猜费林现在会不会在家。反反复复,没有结果。

两年了呢,韩留不由自主地就跟司机感叹起来,我离开杭州两年了呢。司机应和着说了一番城市发展很快之类的话。韩留想起从前她和费林到西湖边散步,每次都会大声地叫他的名字——费林,费林。搞得路人都以为她在喊“菲林,菲林”。费林就很郁闷,说拜托啦留留,不要这样叫好不好。韩留更是一个劲儿地任性着,完了就傻傻地笑。

●那时离开,你曾低低地挽留

2001年,2002年,韩留在无数城市间穿梭游荡。北京、大连、西安、敦煌、吐鲁番、乌鲁木齐、库尔勒、阿克苏、和田……

两年里,她像流动的自由分子,塔克拉玛干金黄炙热的沙砾曾将她的身体掩盖,她也曾跟着野骆驼整日整日地走,反复流连在那些远离费林的疆域里。在这之前的长长岁月,她总是梦到自己一个人在走,走在世界的尽头,那里是沉寂的戈壁,天底下飘着漫天漫地的雪花,冥冥中有苍凉的叹息,像自己的声音。因为这个久远而缠绕的梦境,成年之后她一路追寻了过去,义无反顾地走。离开时,费林低低地挽留过她,用南方男子温润的言辞。可她坚定地说,一定要走。几天后,独自收拾行李,走了。

2002年的11月,她停留在洛阳。第一个下雪的日子里,有个在大学教书的男人请韩留吃火锅。斯文、敦厚的男人,相处在一起,显得不温不火。那个男人说,南方的孩子小时候看到下雪,总是兴奋得不行。后来到了北方,年年都下雪,又是悲伤的,因为心里想着的是南方温暖明媚的阳光。

韩留一时听得恍惚起来,看着窗外落下去的雪片,排山倒海地想上次看雪时,究竟是谁在自己身边,在哪个城市。回忆里没有时间地点,除了费林眸光冷冷的凝视之外,一切都映成空白。她看着对面火锅边上坐着的男人,想他了。

●午夜,等在回忆的樱桃树下

司机问,是不是这儿?韩留这才从回忆里醒过来,探头出去看,果然是那个小区的模样。谢了司机下车,站在门口,一些久远的回忆纷纷立起。她还记得费林那幢楼左侧草圃里种着一棵樱桃树,费林曾经抱怨说,从来没见结过樱桃。还有,费林家里那个水晶玻璃的鱼缸,里边有她送给费林的巴西小彩龟,那年很流行这样的宠物,笨头笨脑的模样。

55幢,2单元,201。韩留站在那扇熟悉的窗子下时,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屋里没有灯光,她跑上去敲门,心跳得跌跌撞撞,想象着费林见到她的吃惊样子。门铃按了很久,没有动静。

韩留只好把包搬到201的门口,坐在台阶上等。等了一阵,闻到隔壁不知炖什么东西的香气,才感觉饿得要死。快12:00了,她跺跺脚,有点恼恨。费林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继续等。她把头搁在膝盖上,想象着等会儿费林来了,要拽拽地跟他说,她想吃奎元馆的面,要吃热的现做的,理由是她两年都没有吃到了,再不吃她都忘记奎元馆的面什么样了。然后费林就会一脸心疼、不辞辛苦地带她去大撮一顿。

凌晨1点。韩留冷得抱住胳膊打颤,寒流仿佛在顷刻间灌满每一个角落,楼梯变得冰冷,灯光一点点在夜色里消退。打了几个喷嚏,她继续想,说不定费林在加班呢,或者已经在路上了。等他回来后,她要好好洗个热水澡,吃碗面,然后霸住他的床好好睡个觉。

●凌晨3点,我们尴尬相遇

凌晨3点。楼下突然有了动静,韩留睁开眼就看到了费林。穿黑色风衣的高大男子站在楼梯口处愣愣地看着她,胳膊里挽着另一个穿红色毛衣的女子。气氛突然很尴尬。这是她惟一没有想到过的场景。总是以为,以为费林应该是独自一个人的,像从前,从前许许多多的日夜,他的身边,只有她一个。

她站起来,移开挡在门前的包,讷讷地说不出话。费林深深地看她一眼,说,你回来了?然后就让她帮忙扶着怀里的女子,说是喝醉了,他掏钥匙开门,搞得防盗门砰砰地响。直觉告诉她,费林惊讶之后的眼神陌生了许多。那女子红着双颊,满脸酒意,化很浓的妆,红色毛衣的开领很低,低得让韩留不小心扫过都脸红心跳。

费林拧开灯,亮起的灯光刺得韩留一阵发愣。她不由自主地就扫视了一圈屋子。布置已经改变了太多模样,那个水晶玻璃鱼缸也早已消失。她敛住气,帮费林扶着那陌生女子睡到沙发上。他没有解释她的身份,她也没问,只是突然地想走,离开这儿。原来,已经是陌生人的家了。她却傻傻地以为一切都没有改变。

韩留笑着说,来看看你,马上就得走。费林不答话,只说你等着,转身进了厨房拧开火,打起鸡蛋。韩留大声说:“我得走了。”

费林在一阵锅铲敲击的声音中模糊不清地回答,两年了,才回来,怎么能说走就走?

韩留愣愣地在客厅站了一阵,探头到厨房,才发现他在烧面。水开了,腾腾冒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费林背对着她说,怎么回来也不打个招呼?

韩留无声地一笑,说:“不习惯。两年都没用过手提电话了。”

费林端了面出来:“吃吧,别饿坏了。”韩留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目光复杂。费林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刚想说什么,沙发上的女子响响地翻了个身,模糊不清地喊了一句:“费林,过来嘛。”站在地上的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有你的温暖在掌心,我可以不停地走

韩留再也挤不出笑容,抓起包说,我走了。费林仿佛想伸手拉住她,不知怎么就没有拉住。韩留冲到楼下的时候,费林站在楼梯口喊:“留留!”韩留没有回头,眼泪却掉下了。这是自始至终,惟一熟悉的属于从前的费林的一句话。从前他总是甜蜜而懊恼地叫:留留,留留。搞得他家的阿姨伯父以为他遛小狗:遛遛,遛遛……那时,韩留会故意用奇奇怪怪的量词对费林说话,费林你这根人,快给我拿那砣书!

两年的旅途,韩留偶尔给费林打电话,说些旅途上开心好玩的事,风霜劳顿都藏在电话线之后的面孔上。可新疆广大的地域里电话亭总是少得可怜。有时候几天都遇不到人烟,不说一句话,走,不停地走。就在三个月以前,她给他电话,还在吐鲁番那头笑嘻嘻地啃葡萄,告诉他说,暂时还不想回来。费林总是不忘叮嘱她:小心路遇匪徒,劫财劫色……她始终捏着那百分之一的温暖在掌心,穿过一个又一个地方。想不到,最终还是要还到费林给予的手里。

在小区门口,费林从后边追出来说,留留你不要这样。韩留回过头看着费林的眼睛说回去吧,我很好,真的,相信我。我只是回来看看而已,没有什么的,真的……

●结束时,我开始学会遗忘

12月9日是韩留的生日,25岁。25年,一直让生命在光阴的边缘颠覆,辗转,甚至流离失所。也许,两年前离开明媚杭州的时候,她的姿势就已经是决绝的了。虽然,曾经和费林在大雨滂沱的苏堤上,光着脚跑过笑过,也曾在灯火阑珊的茶馆里,说过缠绵的情话。

一切都过去了。

浙大校园里有高高的香樟树,韩留在生日的早晨坐在长排的树下扬着脸,看冬日从树冠中洒落下的阳光,厚重而温暖。来来往往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叮叮铃铃,很有生气的样子。有个英俊的外国青年走过来跟她说话,硬而生涩的普通话,怪怪的发音让她拼命想笑,却不得不竭力忍住。

晚上,韩留在登上去庐山的列车时,想起曾经不知是谁说过:当走向世界尽头的时候,要像茧一样,开始学着过遗忘的生活,等着某一天醒来之后,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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