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日记

2004-04-29 00:44
延河 2004年4期

阿 莹

早晨的太阳

那莫斯科的太阳居然会穿透厚厚的窗帘映到床头上,我只好睁开眼,发觉已是当地时间九点多钟了。尽管昨天我们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抵达大使馆已是深夜两点了,但那充满诱惑的莫斯科就在窗帘的后面,寻访这片曾经激情燃烧的土地可是我多年来的一个梦想,无论如何在俄罗斯的第一个早晨不能在床板上渡过。是的,为找到这片风韵依存的土地曾经的感觉,我在昨天的旅途中又一次捧起了奥斯特洛夫斯基那影响了两代中国人的“钢铁”著作,主人公用生命在暴风雪中铺设的钢轨,从那片冰封的土地出发远远地深入到了东亚的腹地,尤其是那一声声来自涅瓦河畔的隆隆炮响,更是把沉睡中的雄狮震得睁大了眼睛。从那以后的几十年间,中国发生的许许多多事件都与“苏联”这个已经成为历史的名字纠缠在一起,时而阳光灿烂,时而暴风骤雨,时而大江浩荡,时而曙光初露。那强烈的好奇促使我跳起来拉开厚厚的窗帘,快意的阳光瞬时拥满了大使馆这套中式客房,一幅似曾熟悉的欧陆水彩画在眼前舒展开来。

噢,一片灿烂的桦树林就簇拥在使馆的外边,几乎把窗框塞满了,一页镜面般的小湖镶在那里,有几缕妩媚的太阳飘在湖面上微微笑着,好像在嘲趣窥视者的懒惰。依稀可见三五个老人在林间款款地遛狗,老人与狗的头上脚下都是黄黄的叶儿,鲜鲜嫩嫩的,犹如一块地毯铺在树林之间,深处则迷漫着一层浓浓淡淡的雾,似乎一缕一缕地飘浮着,与五彩的朝气游戏在一起,好象把无限的遐想也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感觉这莫斯科的郊外的确悠闲与恬静。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浮在树林上边的一层雾霭便悄然退去,一幢似曾相识的大厦神奇地在林后浮现出来,通体散发着亮晶晶的朝气。我认为那是一组从哥特式风格脱胎出来的建筑,高高耸起的主体顶部似一把利剑,两侧对称的配楼则在腰间紧紧护拥着,最上面的“剑梢”上一个红色的五星光芒四射傲视苍穹。我蓦然想起来,这就是体现前苏联中央集权思想的著名建筑莫斯科大学吧。这幢曾被印在台历与图册上的大厦挑起了我在青年时曾经的一个梦想,当然已经永远地封存在繁杂的回忆中了。盯着那栋蕴含着革命思想的高等学府,好像许多像我这般已经不再年青的年青人,会在耳畔响起毛泽东那一段充满诗意与激情的演讲“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我们这辈人就是在这一诗句的鼓舞下,走出学校,走进工厂,走进广阔天地,也走进五彩梦想,掀起了中国在二十世纪后半叶所有的激情与太阳。在我提笔修改这篇拙文的时候,央视恰巧报道了一对曾经亲耳聆听过领袖演讲已经白发苍苍的中国留学生,他们尽管在那栋思维活跃的学府里渡过了大半生涯,而对领袖风采的执着眷恋让我热泪长流。

不过窗外这水彩一般的美丽似与昨天晚上刚刚踏上俄罗斯土地时的感觉大相径庭。那海关就是国家的脸啊,几乎所有国家都与人一样喜欢把脂粉抹在脸上。然而我们从机舱里一出来就像进入到一个阴暗灰冷的工房,人们紧簇簇地杂拥在一起,等待那些脸上毫无表情的海关官员的审验。更想不到他们工作的柜台陈旧又零乱,横在入关者面前的日光灯罩居然落着厚厚的灰尘,而且赫赫海关大厅还没有空调,每位关员的面前都拥有一只尘埃落定的小风扇,难道在上世纪风光无限的央央之俄罗斯真就这样轰然衰败了?待排到我过关时,小心地用手一碰面前的遮光板,真是两个清晰无比的手印,我真想在上面划一个硕大的问号。带着这种感觉进入了期待已久的俄罗斯,尽管出了机场通往市区的大道还有规模,但我被那异域的灰尘折磨得心情阴霾挥之不去,以致沉进梦里还感觉到一种困惑充斥了我的所有器官,好像俄罗斯就应该窗明几净,就应该气派非凡,就应该风情万种,而眼前这一片朝气迷乱的景色似乎给了我些许安慰,找到了一点昔日沉淀在脑海中的感觉。

我欢叫着抱起相机冲出了那栋被暖气烤得发烫的大楼,扑进那神话般动人的桦树林,想与露水和朝霞来一个亲密接触。然而,出得楼门才发现中国驻俄使馆是如此之大,俨然一个中等规模的公园,我想转悠一圈随意看看新鲜的,回来时居然迷失了方向,几经周折才找到下榻的居所。那里可谓青水无痕,楼台亭榭,绿树环绕,曲径通幽,在早晨太阳的怀抱里英姿勃发,别具东方传统风韵。尤其一处廊形的展览馆前,正竖一高大旗杆,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在那蓝蓝的天际里妖娆无限,使人想起这是中国在友邦的大使馆。时有三三两两的晨练者,或跑步或打拳或读书或吊杆,与那小湖中苏醒的白鹅野鸭相映成趣。显然那些白鹅是被人们宠坏了,我刚一站到湖边就鱼贯着聚拢过来,伸长脖子冲你“咕咕”叫着,撩得人不免怜悯起来,随手扔出衣兜里几片饼干,便争先恐后地把宽嘴插进水里抢夺起来,若有小鸭过来逗食,白鹅会仰起头来礼让三分,似也优雅自然不失风度。这真是一处梦幻般的世外桃源啊,但不知两国关系的波澜可在这里留下难以平伏的涟漪?

我曾经供职的那座工厂就是由这个国家援建的,当时称之为“苏联”。也就是这个缘故,我生长的那个环境就到处弥漫着浓郁的“苏联情结”,大概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知道了“苏联老大哥”“苏联专家”等等让孩子们仰慕的字眼,当我拿起工卡量具站到检验台前,便常听师傅们嬉讲些专家们的故事,无非是喜欢跳舞了喜欢接吻了喜欢漂亮了之类,还有些从苏联实习回来的干部们会津津乐道留苏时的情感经历,偶尔也会透露一点与俄罗斯姑娘拥抱的感受。而后中苏为捍卫真理而争论起来,居然闹得面红耳赤甚至动起了肝火,那次震惊中外的珍宝岛之战,更是被渲染得刀光剑影风声鹤唳,涌现出的一位姓孙的军官在党的代表大会上受到伟大领袖格外的恩宠,几乎羡慕得国人不知如何是好了。多年以后,我在中国军事博物馆看到曾经在边境线上横冲直撞的一辆苏军坦克,仍然为战士们敢于冒着对手密集的炮火,从冰冷刺骨的乌苏里江底拖出钢铁“罪证”感到欢欣鼓舞。不过在我浅薄的印象里感受最深的还是那部才华横溢的“九评”,那是中苏两党时代印迹深刻的思想论战结晶。我曾为那令人拍案叫绝的文笔搞得神魂颠倒,那潇洒严谨又略带幽默的文风也影响了我对文学对世界的思考。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九篇论文是在伟人主持下集中了中国最优秀的学者拟就的。其实这种波澜壮阔的经历应使国家和人民历经磨难而成熟起来,然而“苏联老大哥”突然对举着的红旗不感兴趣了,时任总统标新立异的“新思维”,把辉煌的苏联历史定格在了1991年12月25日。

然而,眼前这莫斯科的郊外旭日绚烂,草木茂盛,万籁无声,似乎整个世界都为之动容的时代变迁,在这里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尤其桦林丛中的中国大使馆依然美丽如新,蓝天里飘扬的五星红旗依然鲜艳如虹。似乎走出了大使馆也没有闻到一点点的火药味,也听不到来自街面上纷乱的嘈杂声,唯有莫斯科大学的楼里会隐隐送出领袖当年令热血青年为之振奋的激扬文字。桦树林的恬静在莫斯科郊外发挥得淋漓尽致,展现出一种神秘的雍容与典雅。似乎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天上地下铺满了朝气蓬勃的太阳,使得那些晨练者的微笑无比和谐地融入了如画的境界,连密林里所有的树叶都忘记了欢呼,使空气在这个时候也变得纯洁和高尚起来。

啊,静静的莫斯科郊外的早晨,真的这么静静的吗?

莫斯科的初冬也是诱人的季节,因为有雪有风。

我们就是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踏上莫斯科红场的方砖的,这时太阳已经爬上了斜空,蓝天涌满了棉花般的云朵,衬映得四周高低错落形形色色的建筑,有的绚丽多姿,有的暗淡沉稳,愈发地使人感到笼罩在这片历史中的悠久和神秘。不过现实有时候也会在人的脑际呈现不真实,我在画报和电视里多次目睹过红场的阅兵,总以为那里很是气魄和宽阔,今天站到这片波澜激荡的石头上,才发觉这个在二十世纪出尽风头的著名广场,其实占地不过九万平方米,四面有楼相围像个大院子,但这个广场和广场的红墙承载了太多太多的故事,更是世界现代史绕不过去的地方,使得我们这些东方访问者面对寒风依然感到神圣和温暖。

在广场的南面有一圆形的石台,灰溜溜地驻守在广场的入口处,那是早年沙皇们发布诏书的地方,我怎么也没看出这个简陋而单调的遗迹居然还是红场最古老的建筑物,也许就是这块久经岁月侵蚀的石头奠定了克里姆林宫和红场的地位。与之相反,后边那神采飞扬的瓦西里大教堂光华夺目,是伊万雷帝为纪念攻占两个公国胜利而兴建的标志性建筑,也许是受了伊斯兰的影响似有清真寺的影子,九个洋葱头型的顶部,高矮不一簇拥紧抱,色彩反差粉白红绿,体现了不对称和多样性的艺术思想,远远看去艳丽的色泽和别致的形状让人多生遐想,似乎这种风格的教堂在欧洲也不多见的。可能就是因为这座教堂建得太富想象力了,工程尚未竣工便好评如潮,那位恐怖的伊万为了不让世界上再出现第二座类似的建筑,竟然残暴地下令挖去了设计师的眼睛。当你有幸站在红场上欣赏壮丽回味沧桑,会感觉那九个彩色的宫顶就像一堆眸子在审视着红场的变迁和历史风云的翻卷。

红场北侧那深红色砖楼,是建于十九世纪下叶的历史博物馆,外墙颜色格外得鲜亮似缺失了历史的沉重感,据说里边收藏有若干价值连城的文物,原来是允许人们进去细细观赏的,但不知什么缘故那天没有开放,使人平添了些莫名的懊恼。东侧则是具有俄罗斯风格的百货大楼横贯整个红场,顶部是长达四百多米的弧形玻璃顶,与对面的克里姆林宫遥相辉映。只是作为参观者绝不会想到那古色古香的大楼里边会是小商品的交易场所,那里仍然保留着当年红场作为集市的古韵遗风,而且里边就是一个一个的小摊位相似又不相似,钻进去转一会儿就会被套娃、皮货、腰刀、玻璃制品搞得头晕目眩找不到出口。

当然,最吸引我们目光的是广场西侧克里姆林宫的红墙和红墙下那座三层高的小楼了。这就是让很多无产者曾经魂牵梦绕的列宁墓,整个是红色的花岗岩外墙,中间开有两页大门,门楣上方横书俄文字母“列宁墓”。原来这个国家的领导人阅兵时就站在列宁墓的平顶上,这是一个影响了几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创意,能与当政者同时检阅火箭坦克和列兵的庄严致意,也让墓中的无产阶级领袖感到无尚欣慰。只是那墓衬在宽宽高高的红墙下,似乎难以生发豪迈情怀还有缩进红墙犄角儿的感觉。这种压抑的感觉几乎贯穿了我们行程的始终,苏联解体以后的日子,一直有人动意把列宁的遗体迁葬到家乡去,但议会总难达到企盼的最低票数。想想也是一声长叹啊,一位缔造了这个国家的领袖百年以后连葬身之地都难以安宁,无论如何也算悲哀呢。我们随人群缓缓步入小楼,里边似乎贴着黑灰色的大理石,灯光清淡,空气肃穆,通道朝下几拐,每个转角都挺立着穿银灰色礼服的卫兵,一旦有人说话便会坚定地示意禁止,立刻把人从欢愉中带入肃穆庄重的氛围。安放遗体的大厅也不算宽敞,在棺棂的正面肃立着几位持枪的卫兵,摆放着红红绿绿的花圈,那位撼动了世界的伟人静静地躺在一座透明的水晶棺里,穿着人们熟悉的黑色西装和碎花领带,脸颊似有淡淡红晕,那充满智慧和活力的额头泛着青青的光泽,神态平静而又安祥,疑是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之后正在小憩,说不定哪一刻还会坐起来要求料理国事家事。据说斯大林的遗体原来也放在这里供人瞻仰,1962年被赫鲁晓夫们迁出,与其它领导人一起葬在列宁墓后面的红墙下。

我们告别了那位至今仍在影响着世界思想脉搏的人物,来到久仰的墓后的红墙下,原来这里还真是一片特殊的墓地,竖立着许多大理石半身塑像,那墓碑则有的竖立有的平卧,规格整齐划一,犹如列队在听候伟人教诲。据说团聚在这里的列宁后辈们基本上是政治局常委以上的人物,也有一些对国家做出过杰出贡献的著名人物与他们朝夕相处,比如那位尊为无产阶级作家鼻祖的高尔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飞入太空的宇航员加加林,当然这些人只能在红墙上嵌一小块铜牌,上面刻有人物的生卒姓名,而主人的骨灰就埋在铜牌下的红墙里,虽说与旁边的官员们相比有些委曲,但能在这里选择一块安息地,还是前苏联当时最高的荣誉,令多少英雄才子梦寐以求而悔恨不已。我突然意识到大多数的雕像前还放着一两束鲜花,与那些在寒风中抖动的柏树们点头呼应,虽大江东去但余韵犹存,心中不仅是惊奇和羡慕,更有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

红场的确充满了红色的革命氛围,当我们转到克里姆林宫的东墙下,离朱可夫元帅跃马飞驰的雕像不远,还有一座著名的红军无名烈士墓,那是为永久纪念二战中牺牲的英雄,将那些为保卫莫斯科献出生命的无名烈士遗体迁葬到克里姆林宫的红墙下,与列宁墓隔宫而对,是不是还有什么寓意我就不知道了。我以为那个墓碑充满了艺术的魅力,红红的高墙下,红色的大理石平台,红红的长明火从平台上冒出来,像鲜活的生命在那里跳跃闪烁。长明火前边祭着一顶绿色钢盔和一支冲锋枪。任何人站到那里都会想到钢盔还在武器还在,战士的生命已化作烈火在永远燃烧。有人告诉我那墓碑上刻着一行永恒的文字“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在这无名烈士墓碑前,长年有身穿绿色军礼服的卫兵护卫,每到正点还要执行威武的换岗仪式,浓缩了人们对烈士们的怀念和敬意。可惜我们错过了时间,但我们感觉到了烈士的尊严,就连一群度假的小学生本来叽叽喳喳地嬉闹着,到了这儿也忽然安静下来,几位身着蓝白校服的孩子把几束鲜花轻轻放在钢盔前,跳动的长明火与学生的校服交相辉映意味深长。我急忙举起相机,顽皮的学生们却忽然拥聚过来,镜头里露出了一群灿烂的笑脸。

这些幼稚的思维能理解红场轰轰烈烈的情绪吗?

漫步红场

克里姆林宫的城堡对我们这一辈人来说诱惑太大了,以致我们经过严格的安检,跨过那道闻名遐迩的红墙,见到那座哥特式的塔楼和塔楼上那枚在十月革命后用一吨重的红宝石镶嵌成的五星,胸中便禁不住涌起格外复杂的心情。在我莫名的印象里,克里姆林宫是几栋连体的庞大宫殿,是沙皇们曾经生活和议事的场所。当年毛泽东抵达莫斯科访问就曾被给以特殊待遇下榻在里边,也许是世界观与性格的障碍,似乎他与赫鲁晓夫的恩怨也就从那里拉开了序幕。

进到红墙里边才知道这座威名远扬的宫殿,是十二世纪中叶一位颇有建树的俄罗斯大公在莫斯科中心建造的要塞。克里姆林宫一词的俄文原意就是城堡的意思,它最早还是木制的结构,因而频频受到火灾的光顾,几经周折才逐渐发展成为今天的模样。其占地是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褚红色的城墙有两公里多长,城堡内还拥有三个规模不等的教堂,我着实分不清这些个色调阴暗的教堂有什么实质的区别,当然都会有着宗教里激荡人心的作用,只是我没能具备这些知识而已。但是我特别感到困惑的是,这堂堂克里姆林宫既然是沙皇们居住和统治国家的机关,为什么要把宗教气氛搞得这么浓烈呢?首先我们看到的是用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圣母大教堂,据说里边墙壁和窗棂上的彩绘故事有两千多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当时正有不少人在作法事,好像是在为车臣战死的年青灵魂祈祷,教父的讲经台前点亮了一大片星星点点数千枚蜡烛,犹如那许多鲜活不安的灵魂在跳跃。另有一个报喜教堂的壁画,郑重地讲述了人类历史的灭亡与地狱的恐怖,如此内容为何又要称为“报喜”呢,也许是深奥的哲学层面上的意思。还有一个古老教堂里边安葬着历代去世的大公和沙皇,尤其是伊万雷帝两个疑被父亲杀死的儿子被安葬在最受尊重的圣像后面,那天我们排了很长的队,以为能一睹芳容或看到什么奥妙却是一无所获。我至今不知道当初要在克里姆林宫内建造这些教堂的因由,但在自己和亲友生活的狭小空间要把上帝也拉进来,也许是想控制与独享上帝博大的思想,也许是担心主人们走出城堡去教堂礼拜会遇上收麦的农夫,于是便把自己封闭在小小的城堡里,吃睡在里边,礼拜也在里边。那宫里还有一座古色古香的沙皇塔,如同神话世界中的小阁楼,岂不知那竟是沙皇们监视皇族与百姓活动的瞭望塔,想来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生活在世间也是极为艰辛的,不但要考虑国家社稷的发展,还要防范来自红墙内外的谋算,一年四季必须把弦绷得紧紧的,稍有松懈就会招致颠覆之祸,如入虎穴如履薄冰啊,怪不得中外历史上都曾有过为追求爱情与自由宁愿抛弃权贵而进入民间的皇贵们。

当然这座著名的宫殿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又一个小王朝的宫邸而已,只有当列宁把苏维埃的最高机关定位在克里姆林宫,这里才聚焦了二十世纪最精彩的镜头,历史的风云才在这里演绎出了生龙活虎的活剧。那高高的桥头堡式的库达菲亚塔楼上曾经飘扬的苏联红旗,曾经呼啸苍穹天公抖搂,激动了世界多少无产者前赴后继义无反顾。我清楚的记得那个寒风料峭的黄昏,那面在克里姆林宫上空飘扬了七十四个春秋的红旗,突然间从旗杆的顶端滑落下来,几乎全世界的眼睛都以各种心情盯住了那个难以忘怀的时刻,有悲愤有遗憾有喜悦有懊丧。如今那细细的顶杆上飘摆的是沙皇宠爱的双头鹰绿旗,这显然标志着又一个时代的开始。

不过今天俄罗斯的统治者对克里姆林宫依旧偏爱有加,依旧要把首脑机关放在那栋曾经被称为“枢密院”的大楼里。这是十八世纪俄罗斯古典主义建筑的样板,一座有两个平台的三角形黄色建筑,外观严整平稳,象征着统治者期盼的心情与地位。而我感到惊讶的是那“枢密院”外边居然看不到游荡在政权要地幽灵般的黑衣警卫,显然是担心会影响游人们轻松的心绪而藏在了目视不到的隐密处。而且那大楼似乎安静得像一栋沉寂的博物馆,几乎未见奔走于楼间的匆匆要员。而且堂堂俄罗斯总统就在那二层的一间办公室里,似乎与游人们共享一块草坪一个空间,居然连司空见惯的车辆也没有。听说这克里姆林宫也就是近年来才开放的,可见今日统治者大概悟到了亲民真谛,否则这些国家的管理者们面对这熙熙攘攘的人流要做到心静如水也是要些功夫的啊。我忽然想普京哪天在办公室里待得久了,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会摆脱事务的束缚慢慢地走出来,就会碰到你我要闲聊点时事或摔跤。只是那大楼四周还摆放了一圈已是文物的十九世纪初叶缴获的法军大炮,各式各类的火炮均涂以黑色昂着炮口威严地卧守在那里,冷冷地注视着川流不息的游人,似有意与百姓们拉开了朦胧的距离,在严阵以待守卫着俄罗斯的中枢,一旦发生危险就会从每个窗口冲出士兵果敢地迎击任何的进攻。特别是那个角落还有一尊被称为“炮王”的火炮,这是我见过的古代热兵器中最为庞大的一尊,犹如一匹怒目圆瞪的雄狮傲慢地蹲守在那里,其炮管的直径就是一米,自重竟达到五十五吨,已超过了今日的重型坦克,旁边还放有三颗炮弹也是几吨重呢。想不到十六世纪的俄罗斯就能制造出这般规模的火炮,似乎可以说这个膘悍的民族对武器的崇拜已经成了一种文化传统。不过我想这尊炮可能只是礼仪的需要,否则那炮身上为何要费功夫雕那么多的花纹,否则那炮管也太短再怎么努力恐怕也可能击中红墙伤了战友兄弟。

我原以为对钟鼎的喜好是华夏儿女独有的热情,而在克里姆林宫里也有一座被称为伊万雷帝的钟楼,据称是十六世纪俄罗斯建筑艺术的最佳作品,高约八十多米,曾经还是莫斯科地区的最高点,今天当然不算高峻了,其内陈列着从十六世纪到十九世纪建造的二十一口铜钟,最大的自重有七十多吨让人着实敬佩。然而紧挨钟楼停有一尊十八世纪浇铸成的钟王更让人惊讶,直径已近七米,重有二百多吨,钟体刻绘着沙皇阿列克谢与皇后安娜的形象以及线条精美的图案。有趣得是十九世纪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红了克里姆林宫,惊乱之中有人将灭火的冷水浇到发热的钟体上,那巨型的钟体居然会被炸裂了一小块,仅那残块就有十一吨重啊。人们已无法将沉重的残块补到钟体上,便将残块摆在地面上与钟面的豁口相对应,站在那里奇思妙想纷至沓来,且已经成为宫中一道别具情趣的风景。

对于钟楼旁边那个国宝馆里展出的众多灿烂内容,我的脑海已荡然无存,唯有一个双人御座金光灿灿还有依稀印象,纹理精细华丽光彩,有趣得是那靠背还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那是俄罗斯历史上的一段幽默,1682年10岁的彼得与哥哥伊万同时登基,小哥俩黄袍加身同坐御座,而那小窗口的后面则藏着幕后执权大臣,指导小沙皇如何运筹帷幄颐指气使。这哥俩同朝执政一定有很多留传千古的遗憾与趣事让后人咀嚼玩味感慨连连,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探寻。真有意思啊,这种垂帘听政的把戏看来还是人类各民族的共同“财富”,居然在这个喜欢新潮的俄罗斯民族的历史里也能找到痕迹,令人细细观来兴奋不已。然而我们的热情最终受到了抑制,因为我们寻访这里最感兴趣的是推翻沙皇以后的辉煌轶事,可是在文物满园的克里姆林宫里却难以找到曾经的遗迹,好象只有那几颗依旧闪着光芒的红五星在努力告诫后来人刚刚过去的故事。

走过克里姆林宫

那天我们早早乘车从大使馆出来,沿着莫斯科郊外的一条公路急驰,很快就从已经挂满黄叶的林荫里穿出来,蓦然投入一个开阔的广场,一座三棱利柱已威风凛凛地耸立在眼前。噢,这就是那尊在纪念反法西斯胜利六十周年的时候抢尽镜头的胜利广场吧?选我曾经在一个展览上见过胜利广场的照片,当时还纳闷苏联解体后,信奉西方价值观的俄罗斯领导人对共产党人组织的反法西斯战争的纪念活动还折腾了如此的规模和声势。此时此刻,当我踏上由青砖组成的广场,还是被那傲视苍穹的气势所震撼了。

为了烘托胜利纪念碑,广场占地甚是开阔,极目四望没有其它建设可以与之比肩,从边上若步行碑下至少要十五六分钟时间,而且在人们去瞻仰纪念碑的途中,精心设置了一块一块稍稍倾斜的红色大理石纪念平台,每块上面镌刻着一个反击法西斯的年份,由远及近提示着当年抗战的历程,当胜利的“一九四五年”推到面前,那剑型的纪念碑便细致巍峨地展现在人们面前了,那力量和勇敢便充盈了你全身的毛孔。这尊纪念碑从照片上看似乎还显得有些单薄,然而待你站到碑前才会感叹俄罗斯人非凡的气魄。那碑的造型为一把直刺云天的三棱利剑,利刃在蓝天的衬映下还似乎泛着磷磷青光,剑首是手执月桂花环的胜利女神正携美丽天使欲驾人间,似乎在深情地告诉被战争涂炭的苍茫大地胜利就要到了。剑背上则浮刻着抗击法西斯的十二座英雄城市的名字,一定有古典的圣彼得堡和绿树丛中的莫斯科。底座是刚的力量雕塑,俄罗斯传奇勇士格奥尔基怒目圆瞪,手执长矛大刀,以力拔千钧之力斩断了象征邪恶的蛇头,尽管刀起头落身首分离,但你仍会感觉到那蛇身蠕动的顽强和垂死的蛇头发出的凶狠目光,让人顿时感受到搏斗的艰险和勇士的无畏。宏大的基座上时有许多小学生在勇士身边放肆玩耍,什么人献上的几束鲜花也格外醒目,和平与战争似乎在这个时刻进入了和谐和永远。导游告诉我们那纪念碑的高度已经凝固为1418分米,以纪念1941年6月22日到1945年5月9日俄罗斯浴血奋战法西斯的1418个永恒的日夜。

在纪念碑的后边是一座外形与颜色并不突出的二战纪念馆,但这个纪念馆却是我至今见过的规模最大的战争纪念馆。里边的规模之大使得我走出大门,还没能分清楚里边还分为光荣厅、纪念厅、近卫军厅几个部分,只注意到展厅里陈列着二战时的许多实物,有火炮机枪,有飞机残片,有军毡大衣,还有杂志报纸。由于时间关系,我们只能走马观花地体味一下那场战争的壮烈和残酷。在一处橱窗里我望见那么一张被硝烟熏染过的照片,一群女兵神情盎然提着枪簇拥着一位将军光彩灿烂,不由地让我想起《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里描绘的美丽笑脸。那些富有青春张力的柔性生命,在强悍的法西斯面前表现得那么刚毅果敢,以致我在随后的参观中,耳畔时常会悄然响起那位女兵在吸引敌人火力时爆发出的带着气喘的歌声。是呵,战争没有眼泪,也是没有性别的啊?选

从一楼到三层大厅或靠墙或靠柱摆放着许多战功卓著的将军们的半身铜像。所有铜像规格都是一样的,但却有着不同的功勋和命运,沿阶拾级而上,似乎越向上职务越高,到主厅对面我们终于看到了让法西斯闻风丧胆的斯大林的铜像,基座上有生平简介,对于这位颇有争议的人物,我看到过很多的书籍和报道,有关他的传奇和诋毁交织在一起,显然这位强悍的格鲁吉亚人绝没想到在他一生叱咤风云、万众欢呼的背后,人们并没有把更多的鲜花送给他,还把他的遗体移出了列宁墓。不过在胜利纪念馆里,他仍然占据着一个还算突出的位置,毕竟是抗击法西斯的功勋和领袖,毕竟他那手执烟斗的严峻神色让希特勒们费尽了琢磨,显然那沉甸甸的历史还不敢否认这位元帅在抗击法西斯过程中的神勇贡献。

步入顶层的纪念主厅,是一个穹形的教堂式的巴洛克式圆顶建筑,只是里边一反教堂的神秘幽暗,而是灯光明丽,星光璀璨,环形的白色大理石墙壁上面用金色密茬茬地刻着数得清又数不清的英雄名字,中央是一尊充满人性的战神雕塑,英俊的勇士一只手臂伸向和平,另一只臂腕则护着钢盔,里边竟露出一只闪着怜怜眼神的小鸟,强悍的勇士与孱弱的小鸟构成了生动而又鲜明的对照,勇士脚下则是1995年俄罗斯政府赠送的一把布满雕饰的巨型长剑。剑在脚下,鸟在手上,不知是否有东方的立地成佛之意,反正把英雄珍爱幼稚的情操刻画得细腻非常。而战神的两侧竟是两位在二战中功勋卓著的飞行员铜像,好象一位击落了67架敌机,一位击落了52架敌机。他们当然是货真价实的英雄,是墙壁上那密密麻麻的战死者的代表。噢,意味深长的是,在这纪念主厅里没有人们熟悉的将军只有默默无闻的士兵。这就是俄罗斯艺术家的过人之处,当你在这间神圣的大厅里小心体会便会明白一个永恒的道理,是千百万普通的士兵造就了大厅外边挂满勋章的将军们。

确实,人们一定想知道那些将军和士兵们是怎样脱颖而出的,那六幅波澜壮阔的全景式油画,就系统地演绎了从1941年莫斯科反击战到攻克柏林的战役历程。这是一部成功的艺术创作,参观者一旦步入那一个个激情展厅就会心灵震撼,不论站在左边还是右边,都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盯着奔赴前线的列兵,你会担心雪地上留下一长串暴露的脚印;望着赴汤蹈火的战士,你会听到激昂而急促的冲锋号角;看到冲过战壕的坦克,你几乎会吸入一辆辆装甲燃烧的呛人味道;发现红军攻进了柏林,你会隐隐感觉到炮弹落地引来的耳膜颤动……

我终于走出了略感压抑的胜利纪念馆,见到几位像是母亲的俄罗斯妇人表情肃穆地站在外面,似乎还沉浸在对战争对亲人的回味里,谁都能读得出那一脸的迷乱与凝重。但簇拥在她们身边的孩子们可就轻松多了,一张张稚气的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容,叽叽喳喳的趣语不时窜入广场上空,引来了一群鸽子发出明丽的哨声。是啊,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听到展厅里那些催人泪下的壮举,也许会以为那是一个遥远的故事;看到那一件件缀着弹孔的钢盔,也许很难体会到生命的不屈;置身在全景式的反攻战役面前,可能只会欣赏创作者绝妙的艺术。我于是肯定:战争,最痛苦的还是母亲?选

胜利广场遐想

在莫斯科有一个被称为新处女墓的地方。

那天恬淡的空气里飘荡着微微细雨,很符合中国人清明的心情,我们踏入了这座象征名誉身份地位的墓园。据说那年彼得大帝因其姐索菲娅涉嫌卷入一场叛乱,龙颜大怒将她囚禁于古老而神秘的新处女修道院中,那个院里有十六世纪砌成的斯摩棱斯克大教堂,有十七世纪用红砖建成的神圣钟楼,以及匪夷所思的索菲娅疑问重重的墓地,但这些古迹的光泽似乎都被后来在修道院边上建起的新处女墓给遮盖了。这的确是一个有趣的话题,但我无意考证这个墓地的发展历程,只知道原来安葬在这里的多是沙皇恩宠的达官显贵,后来上世纪初叶前苏联政府规定这里只安葬国家领导人和做出突出贡献的各界名流,耐人寻味的是这种荣誉还包括了国家领导人的夫人,所以上年去世的戈尔巴乔夫的夫人赖沙也长眠于此,这似乎是夫贵妻荣的陈规也似乎是一种仁慈。

不过当你跨过那扇毫无特色的青灰色大门,会发现在这片并不宽阔的墓园里,还真是一个名人汇集的地方,一位紧挨着一位,每位生前都创造了或美丽或苍凉的不朽,任何有阅历的人都会在这里寻找到自己的崇拜对象。尤其令人兴奋的是那些享誉世界的墓碑,一个个形态各异,几乎都是一尊尊令人遐思无穷的艺术品,聪慧的设计者力求通过极有个性的墓碑造型来体现主人毕生的功绩和性格,都企望以自己独特的风姿和魅力能向来访者准确表述夕日的辉煌业绩,来者注目敬仰之情也就油然而生了。你瞧吧,有的墓碑造型为一本翻开的大书,令人涌起想阅读传世之作的感觉;有的墓碑像一卷铜板,反映了主人在冶炼方面的突出成就;有的墓碑是飞机的模样,一定是图型或伊尔型飞机的总设计师;有的墓碑是一块洁白的大理石无字无图,令人浮想联翩回味不断;有的墓碑则像是分子结构,似在顽强地向人们灌输着惊人的发明。我不懂俄文无法准确理解每座墓碑的含义,但我发现了一尊白色大理石的墓碑,一定是声誉全球的芭蕾舞演员乌兰诺娃。那墓碑是一块洁白的大理石自然剖面,婷婷玉立的舞蹈家将“天鹅湖”深嵌在不朽的石头里,面对那优美的定格浮雕,不论你的爱好如何都会对芭蕾舞的魅力深信不疑。紧邻有一尊墓碑是个喜剧演员,可能就是莫斯科马戏团的创始人库林,滑稽始终伴随着他的墓碑线条。两位艺术家也是缘份未了,生前也许无暇沟通两种舞台艺术的优劣,而今可以放纵地在这里无拘无束的交流过去和现在的艺术分歧。

在一个角落,我忽然看到了一尊传统形式的黑色墓碑,定睛细看竟是在中国现代史上有些名气的王明之墓碑,墓主人一生与中国的革命与发展格格不入,然而那墓碑是半身大理石胸像,衣饰是中山装,显示着主人的中国情结,只是碑文用俄文写着共产国际的政治活动家,不知是谁还在碑下散放了几束已经枯萎的鲜花和一小捧粟子,这个让人很难尊重起来的人物居然也能进新处女墓多少让人感到意外。与其不远,那座被称为修正主义的赫鲁晓夫的墓碑颇具特色,大约有一人多高的两块黑白分明棱角分明的大理石嵌合在一起,紧紧地挤压着中间的头像,似乎在喻示主人公一生功过毁誉参半,又似乎隐含其性格鲜明。面对这位我这般年龄印象深刻的人物,不免要令人发出些许的幽默来,按前苏联的规矩他本来应该葬在列宁墓后边的红墙下,如今与众多的名流显贵混居在一起,尽管不失尊贵却是失去了永远的威严。本来我还想拜谒一下俄罗斯古典作家果戈里、契可夫、阿.托尔斯泰的,却发现有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隐在碑林深处在仔细擦洗一块碑文。这引起我的好奇便携导游上前询问,原来那座墓碑下安葬着他的父亲,一位与前苏联共产党总书记安德罗波夫共事的克格勃头目。那碑石居然也似中国传统的风格,黑石竖立,素面朝天,上面刻着主人平淡而神秘的生平。虔诚的儿子蹲在那里擦得好仔细,最后还掏出手绢把碑面的一二点污痕都擦去了,又摆上了一只花瓶插着浓浓的鲜花。见我们好奇,这位男子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们,他现在是五十多岁了,由于过去在军队服役,没有能在最后的日子陪伴在父亲身边,现在退役了有时间便常常来看看安息的高堂,也想和他老人家说几句心里话。噢,也难怪了,他该是一位没落的“贵族”子弟,对于他来说这地方宁静安祥,还真是与父辈沟通的好地方。我望着他那粗糙的衣服干枯的手掌突然心里想,这位前军人沧桑满面,一定早早失去了封建意味极浓的购物用车的特权,平民的寂默在噬咬着他高贵的思维,面对莫斯科河畔熙熙攘攘的商贩和列宁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车流一定牢骚肠断,但我没有问询,因为从他的语气里知晓他对导致了苏联解体的那些脱离人民的特权依然非常怀念。

雨下得大了,墓地里小径湿了,我们开始往外走……

新处女墓故事

曲折的历史有时候会让“凝固的音乐”命运尴尬。

在莫斯科的库图佐夫大街上有一座敦实的凯旋门,已经在那里静卧了一百多年,不知吸引了多少文人骚客的目光和思维,连高尔基也有过夸张的赞誉,这应该算是“莫斯科交响乐”中一个精巧的“前奏”。我们这些来自东方国家的访问者抵挡不住它的诱惑,在一个晴朗的时刻来到那久慕的凯旋门前,一个个小心地避过川流不息的车辆,想把这座古建筑的神韵留进方寸胶片。据说当地人对这座巴洛克式的凯旋门充满敬意,那是为纪念十八世纪初叶俄罗斯打败拿破仑而筑起的一座标志性建筑。是不是其中有什么刻意想羞辱法国人的味道,或是包含了向昔日帝国挑战的追求,其规模和造型与巴黎的凯旋门极为相似,顶部是一位神采飞扬的胜利女神,背插奇异的双翅,手执柔情的月桂花环,驾驭着六匹奔腾的马车,风风火火地从远处朝莫斯科驶来,好像宽敞的库图佐夫大街上正站满了欢呼雀跃的民众,真可谓威风八面洋洋自得,那墩厚的门柱旁还站有四尊俄罗斯士兵的塑像,手上刻着“驱逐法兰西,解放莫斯科”的字样,一副慷慨激昂为国献身的神情。整座凯旋门呈现一种与巴黎不同的黑灰色,而愈发显得凝重和悠久。这样的一件艺术品尽管名气逊于巴黎的凯旋门,却还是有它不可否认的独特魅力。

然而谁能想到,这座恢弘的凯旋门竟在1936年被当时的市政府拆除了。理由是门洞太小影响汽车通行,我们无意考察是谁下的这道命令,反正顷刻间这座连结着历史的凯旋门失踪了,魅力张扬的大道变成了坦途,然而却轻垮垮地丢掉了厚重的历史,招致城里城外骂声如潮。后来市政府的要员们惊奇地发现那巴黎的汽车根本不钻凯旋门,而是从两侧绕行的,这让几位优越自负的俄罗斯人好是懊悔,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愣让自己给折腾复杂了。于是在1968年他们按原图纸恢复了凯旋门,这也似乎体现了一种诚实与大度,于是人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总算让历史回到了1936年,也让我们这些东方游客满足了寻访历史的悠悠雅兴。

然而令我们震惊的是遭此厄运的不仅于此,还有一座也是为纪念抗法胜利而建的救世主基督大教堂,足可谓“莫斯科交响乐”的一页“华章”。这座矗立莫斯科河畔闻名遐尔的大教堂,是十八世纪三十年代完成设计开始建设的,据说里边的雕塑整整开凿了17年,壁画创作了23年,直到1887年才开始启用,当然是莫斯科造型最美藏画最多的教堂。然而当我们随着参观的队伍默默地站进宽阔的教堂大厅,望着许多演绎着宗教故事的精美油画唏嘘不已时,导游小声告诉我,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座大教堂是新建的。那是在上世纪初叶,莫斯科市政府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竟在1931年炸掉了这座珍贵的古建筑。我扭过头惊愕地瞪大眼睛,居然会有人面对这精美绝伦的艺术下此动议?选要知道这座建筑极其宏大,我在里边流连忘返,上上下下也不知欣赏了几层,就是那大厅的柱子就有上百根,里边的圣物特别是那些艺术珍品多得数不胜数。

然而这是真的?选

我在地下大厅的一角见到一个橱窗,如实反映了当年炸掉后的场面,整个便是杂乱的砖石废墟,像被战火焚烧过一样。橱窗里还陈列有一张设计效果图,原来有人居然打算在教堂原址建造一座二百多米高的苏维埃宫,顶部还设计了一尊高达四十多米的领袖雕像,这简直不可思议,这个非凡的创意可以选择另外的地点啊?选我看着那已泛黄的效果图心想若是真建成了,莫斯科河畔就是另外的风景了。可是世间的事情奇巧至极,好象冥冥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扭转了事态的发展,待那苏维埃宫的地基打好后,不知是谁发现那张由当时著名设计师绘制的图纸在设计上存在重大缺陷,几经折腾论证不得不放弃了原来的构想,使得那个蹩脚的设计永远地放进了档案柜。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不知又是出于何种考虑,当权者们又动意在已建好的地基上修造了一座露天游泳池,简直让人怀疑这真是对艺术和历史极其钟爱的俄罗斯人的决定?但这也还真是事实,橱窗里真还有一张照片清晰地反映了当时的情景,碧波的泳池里星星点点挤满许多人,只不知道那些戏水者的感觉如何,不知道当年进入那个泳池是否也是特权待遇。

我在那教堂地宫里还看到许多张上世纪九十年代教徒们抗议请愿的照片和一些主教们穿过的华丽外衣,看来当地的教徒们对炸毁这座精美的大教堂一直是耿耿于怀的,故事已经遗失了六十多年还在抒发着愤怒的情绪。显然是为了迎合教徒们的请愿,莫斯科市长在1994年做出了重建救世主大教堂的决定,于是经过长达六年的建设,耗费了三亿多美元的资金,终于又在潺流的莫斯科河畔恢复了这座救世主大教堂,似乎葱头型的五个圆顶还是那么金光灿灿,似乎白色的大理石墙面也还是那么圣洁,但里边的结构和形式就不知道跟原来的设计有无区别了。我注意到里边的装饰和建筑处理,尽管弥漫着浓烈的宗教色彩和基督情绪,但还是未能修旧如归。尤其让我想找到答案的是,原来教堂里那些不朽的油画作品呢?现在布置在各个大厅的油画是今人的复制品还是当年艺术家的创作?也可能因了这个教堂的特殊经历使其具有了特殊的象征意味,但凡要进入这座崭新而又古老的建筑物必须接受安检,这在俄罗斯的旅游点是很少有的程序,看来重建又添了许多重建的麻烦。

当我终于步出这座坎坷的大教堂,站在大街上竭力想望见那座与这座教堂有着相同命运的凯旋门思绪如潮。似乎莫斯科这两座经历了劫后复生遭遇的历史建筑,其实正似一支旋律的“休止”与“起奏”,尽管曾经让好事者扼腕长叹,却又似乎增添了更复杂更趣味的故事。

回归的建筑

在我的印象里,莫斯科最具俄罗斯风情的街道就属阿尔巴特步行街了。以前的许多游记,都把那条小街描写成前苏联最自由的场所,在那难以思绪放纵的环境里,似乎人们可以在这里找到知音,尤其是艺术家们可以把自己与主流文化有距离的观点和作品摆到这里来喧嚣和兜售。我记得曾经有一篇游记讲,作者在莫斯科的几年间最惬意的事情就是在阿尔巴特步行街上悠闲,好象画报上还有几幅反映街道时尚的照片,牛仔服文化衫以及情侣们的笑脸把步行街勾勒得风情万种而又迷乱万千。

这样一处地方不去品味是会留下遗憾的。在我的竭力鼓动下,我们来自中国的专家们舍去了莫斯科大学观景台的游览项目踏上了阿尔巴特大街。但走了好一阵儿大家感觉兴趣索然,似乎这条被称为阿尔巴特的街道与我原来的印象大相径庭。首先就不是步行街,那街面宽宽的应属城市主街道,来往的游客车辆川流不息,两边是各类专题的时髦商店,街面上还整整齐齐地静卧着一溜花坛,因已深秋了,花坛里只有泛着青绿的灌木。这里有点类似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大概算是莫斯科繁华的商业区。但那位导游指着街牌斩钉截铁地肯定,这里就是“阿尔巴特”。我们无奈只好随遇而安了,也是想看看俄罗斯“休克疗法”后的平民生活,见到一家大型超市就相跟着进去了,里边的物品虽然档次不高,但也称得上是琳琅满目。我注意到那水果蔬菜要比国内的贵许多,水桃苹果香梨是国内价格的二三倍。超市里正巧有两三位中国留学生在采办果蔬,他们似乎对物价已很是满意了,指着筐里的青菜说,1996年俄罗斯经济实行“体克疗法”导致物价飞涨,卢布的价值一落千丈,记忆中的那个新历年他们三四个同学刚到异国他乡想解解馋,在超市转了几圈,只拎了一只茄子一只香肠,没想到竟也要了上万旧卢布,几个人惶惶恐恐再没敢动超市的东西,匆匆赶回宿舍围着那个紫皮茄子酱色香肠精细加工吃了个净光。如今俄罗斯换了新卢布价格才渐渐稳定下来,我提了一大兜的俄产巧克力,竟然只要两千多卢布,合人民币一百多元。但这些绝对不应该是“阿尔巴特”的感觉,我们在超市外面又碰见一位中国留学生仔细打听才弄清楚,这条大街曾称为高尔基大街,是最近几年才恢复了原来的称谓,而那条游客们痴迷向往的阿尔巴特步行街在旁边的小巷里。

步入这条小街好象还有点异域特色,的确是纯粹的步行街,过往的车辆均被小街入口处的几根石桩给挡住了。街面是由欧洲司空见惯的小块方石铺就的,街中央摆着许多售卖工艺品的摊位,两侧的店铺也多是经营文物艺术品的商铺。看来激荡的历史在这里演变成另一种形式,我们在阿尔巴特小街没有见到所谓的不同政见者,也没见到艺术叛逆者的形象,唯见这里的店铺主人在拼命招揽生意。俄罗斯店铺的门面都不大,据说是因为沙皇时代曾规定收税是以门框的大小为依据,使得今天这些店铺的门面都是单扇小门。当然阿尔巴特街的物品还是丰富的,有的商铺经营古旧雕塑,有的商铺经营现代油画,有的商铺经营文物磁器,铺铺都堆有令人眼花瞭乱的套娃。而且那些店铺里的物品价格也是不菲呢,有一组绘有俄罗斯文豪的套娃居然要上万卢布,似乎一般的风景画要便宜些,绘有人物的作品就要贵些。那些色彩鲜艳主题风趣的套娃真是俄罗斯的国粹呢,你只要踏上这片风云漫卷的土地就紧随在你的左右了,几乎在每个宾馆旅游点都有出售。一个一个犹如甜瓜般大小的套娃们叠缩在一起,好象只有一个灿烂妩媚的形象,如果小心拆开来,便是一个比一个小些的可爱图案,而这些图案排列起来便可能是一个童话般的宗教故事,或是一组已经和正在改写历史的人物,或是一组流光溢彩的莫斯科风景。这些色泽艳丽的套娃也是政治的晴雨表呢,好象以普京的头像制成的套娃几乎在每个摊点都有,俄罗斯人对这位年青的领导人很是崇拜。从他上台处理的几件事就可看出,这个在圣彼得堡渡过童年时代的克格勃具有高超的政治智慧,上任伊始便宣布不追究俄罗斯第一任总统的任何责任,避开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复仇情绪。在选择国家标志时,恢复了前苏联的国歌却又采用了沙皇时期的国旗,使每个方面的追求者都感到安慰,像这样一位人物成为套娃的题材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我在阿尔巴特小街终于搞清楚,那影响价格的内在因素是绘制套娃的工匠们的名气和工艺,因而套娃大小可能一样,但价格会差几倍。我经不住一位俄罗斯姑娘的执意煽动,在阿尔巴特街上购买了一个以克里姆林宫为背景的蓝色磁盘,那位美丽的姑娘很会做生意,还主动示意给她和磁盘照了一张合影,以此证明这个磁盘是来自莫斯科的阿尔巴特街。

在我们快要步出阿尔巴特街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发现,街面上有一位守着小货车专售套娃的摊贩特色鲜明,老人穿着鲜红的俄罗斯民族服装,戴着绣着碎花镶着银边的帽子,特别是他那一脸浓厚的络腮胡子居然还是棕色的,衬以各种套娃堆起来的灿烂背景,正张扬出这条小街浓郁的民族特色来。这可是一个真正的好题材,我想给他照张像作为纪念,但老人伸出手不与配合,反而示意必须要买他的套娃。我实在是被他的形象迷住了,只好掏钱在他的摊位上买了一只绘有宗教传说的套娃。于是我又端起相机瞄准了堆满套娃的小货车,那售货的民族老人这时可是配合默契,怎么摆弄都不恼了,脸上还始终挂着俄罗斯人特有的调皮和得意。

遗憾得是在这条真正的阿尔巴特步行街上,始终没有见到示威演讲也没有奇装异服,这好象也算一个小小的收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