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媳冤家

陈君杰

春节前夕，老吴的独子阿山突然从深圳跑回来找我，说要与妻子离婚。闻者无不愕然。

阿山是深圳一家进出口公司的副老总，老成持重。结婚十余年，从未听说与妻有什么龃龉，为何突然要休妻?老吴常夸耀自己儿媳如何贤惠，一下班就匆匆赶回家抢着做饭干活；知寒知暖，常给公婆添新衣买鞋袜：出差一天就频频致电问候嘱咐两老诸事留心……羡煞同龄长者。

阿山摇摇头，有苦难言，他说，哎，这些年老爸忍辱负重，家丑不外扬……

10年前，孙女出生，儿媳坚持请保姆，恰好老吴夫妇刚办退休，身体又硬朗，自告奋勇去当免费保姆，儿媳不太乐意，但也不好坚决拒绝。老吴夫妇兴高采烈地进驻儿子家含饴弄孙。祖父祖母将孙女捧为掌上明珠，端尿盆洗屎裙，还将儿子家务全部包揽，但他们虽苦犹乐：“嘿嘿，孙女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爷爷!”老吴曾得意忘形地向人炫耀其“隔代亲”之无边快乐。

谁知，这事竟成了翁媳大战的导火索。

儿媳不悦：“你单教甜甜(孙女小名)喊爷爷，她当然先喊你了；你怎么不先教她喊爸爸妈妈呀?”老吴从善如流，马上突击补课，一个月后，甜甜喊出第一声“爸爸妈妈”了，儿媳激动地紧抱女儿直掉泪：“这才是我的甜甜，我的乖乖!”

然而，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双休日，儿子儿媳喜欢带孙女去郊游外宿。孙女与两老形影不离，爷爷奶奶没去，她会整夜哭闹不停，儿子多次被迫半夜驱车回家接两老，或中止郊游。

儿媳发火：“甜甜到底是谁的女儿?谁把她惯成这样?”老吴不以为然，还以孙女跟爷爷奶奶亲为荣。儿媳恐母女感情日疏，让丈夫令父母马上回老家，儿子为难，儿媳不依不饶，并以“我要跳桉”胁迫。最后，她索性旁敲侧击、指桑骂槐地向两老下逐客令了：“你们不能老呆在我这里，也该让我们一家三口过过清静日子了。”

老伴气得脸青，孙女哭成泪人，儿子躺在床上发呆。倒是老吴好涵养，到底是个模范班主任，省市级优秀园丁，“和为贵”，他先举白旗：“都是我没掌握好情感尺寸，今后我多注意。”他将急于打道回府的老伴劝住，又拉过孙女帮她擦泪：“乖乖别哭，爷爷奶奶不走，不走!”

儿媳当场翻脸，一把拖过女儿：“你们不走我走!”果然，母女俩到外面租旅店住了一星期。

老吴至此才觉醒，带着对孙女的牵挂，恋恋不舍地离开深圳。回到家乡，他将眼泪往肚里咽，逢人就说：“儿媳怕我们太劳累，劝我们回来休养一段时间再去。”

实在止不住想孙女，三月两月，老吴就强拉老伴去趟深圳，儿媳始终冷脸相向，但他仍“豁达”地劝慰老件：“为了疼孙女，不必跟后生计较。”

冤家路窄，公婆媳妇总是不欢而散。

最后一场大战结束于去年5月。

老吴胆结石严重，到深圳去做手术。

术后在儿子家疗养。请儿媳家中保姆代煎中药，儿媳一闻药味就皱眉：“我家不是医院一—”老吴自认理短(他为省钱不愿住院)，一再对儿媳说：“医生说观察十来天，没事就走。”一天，儿媳下班，许是在单位憋着什么气，回家又闻到药味，怒责保姆：“怎么又煎药啦?快倒掉!”保姆不敢，儿媳拎起药煲，扔进了门口垃圾箱。

儿子见妻太过分了，上去一耳光——糟了，战争即时升级。老吴连忙劝架，自责之余，连夜与老伴坐夜班车回老家，他今后不敢再到深圳儿子冢，冀望以此熄灭战火。

然而……至今，老吴还弄不清缘何会与媳妇成对头，他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