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俊宇
颐和园石舫
抛锚的水响,遮断了异邦坚船利炮的啮啮声……
紫禁城睁不开浮肿的眼睑,只看到石舫上的披锦挂绣,看不到田园阡陌间的青黄不接。
一个老妇人侈糜的梦,在缭绕于雕梁画栋的鼓乐笙歌中,醒着。然而,颐和园繁华的宫灯,已燃不亮沉沦的落日。—
昆明湖的涟漪毕竟不是黄海的惊涛,不沉的石舫怎换得来抵御战火的北洋水师的舰队?
载负太过沉重,驶不动的石舫迷失于历史的航道上。我用手阅读石舫。苔痕的船舷在斑驳的岁月中老去,但我的手掌下分明滚动着血与火的箴言……
有谁,在湖水轻拍船体的节奏里,听到了被狂澜吞噬的“致远号”灼热的呼喊?
雉堞间,朔风吹醒夜骑的嘶吼与戈剑的寒气,吹不醒一个个霸主的梦。
城壁下,秋叶播曳过往的征尘与鼓角的争鸣,燃不红一缕缕烽火燧烟……
你站在岁月额头,苍茫成—部砖石编谱的气势磅踞的交响乐的精彩片段;
你立在史海书库,厚重成一卷汗水与心智书写的撼人魂魄的大史诗的壮美篇章。
有人把你比作巨龙,腾云破雾,呼啸西去,豪气横越过于重关山万叠峰壑;
有人把你比作脊梁,挺立春秋,撑起风云,血性盘桓于悲壮诗章悠古传说。
啊,八达岭长城!
多少海外游子让广场的五星红旗托高眼光,又让手在泪水中触摸到你墙垣中烫热的炎黄血脉;多少外国政要让惊叹与感佩叠成层层阶梯,从垛L3看到了一个民族站在历史肩上登高远望的身姿……
倏然掠过的马蹄,重重地踩痛我的喘息。
落日抛掷头颅,磁溅出半天血的残云。哀鸣的秋虫,在诉说着什么?
我走向废墟。小心翼翼,揭历史的痂疤。
此刻,我感到炙热、烫灼。我感到火的暴戾与凶残。
我看到殿阁、楼榭、馆轩,瞬息间,歪成被屠戮的尸骸:看到秘籍字画的灰烬,踉踉跄跄在蔽日的浓烟里:我听见古瓷珐琅的碎片,骤然划出一阵阵痛楚的惊喊。
那一车车、一船船的鼎彝礼器、金珠珍品,悠然远去,填饱了楚楚农冠内的贪婪……
我凝神谛听。谁在问:—百五十余年的文明,在三天三夜的烈焰中淬火,该炼出——沉重的泪滴?带血的呐喊?抑或富钙的脊梁?
暮色,撒一地阒寂。惟夕照在残柱间窜动。……有淡苗在燃英难纪念碑燃烧的太阳将悲壮的火光洒满道路的季节,让所有走向你的脚步沉重。你站立起来,将暗夜、风雨、悲泣、呻吟……堵截在了你的身后。你是人们心中站起来的长城。你站立起来,在那人生最后的一瞬,千千万万挺直的脊梁定格成这指向云天的耸立。
那唤起沉梦的呼号,那杀敌的呐喊,那临刑的怒吼,那黄河长江的涛音,那义勇军进行曲的旋律……
一声声,一阵阵,全嵌进那块块磐石的纹理。
因此,当人们在你面前凝神时,那是在你这爿巨大的回音壁前,聆听历史的心音!天安门城楼
那凝重的赭红,昭示着火与血的哲理。
轰轰轧响的十扇重门,曾遮断一抹阳光,遮断百姓的声音。却遮挡不住闯王马队的奔蹄。
多少风风雨雨伴着岁月从你面前走过。
到了那一天,那一句浓重的湖南口音从你这里发出,终于聚集了世界所有的目光。
你从此走进了各种文字的教科书。你走进了海外赤子自豪的话语,走进了苦难叠成额纹的虔诚,走进迎着阳光的青年一代的承诺……
携着硕实的谷穗、飞转的齿轮,你成为崭新的图腾,因此,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田野便有了葱翠的笑容,厂房便有了火红的机声,而你对面的猎猎飘动的五星红旗,总是搅动着一个民族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