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的错误
一
梅浣晨拿着那张无法再生育的医疗诊断书,一脸茫然。机械式地开车门、驾车、回家,甚至几次闯红灯。直到站在浴室里那面大大的防雾镜子面前,她才突然嘤嘤哭出声来,连哭声都是隐忍的,一如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尽管偌大的套房里只有她一个人。
一直以来,梅浣晨的生活都是忙碌的。经营一家房地产公司,批地、规划、销售……每一件事情都需要操心,在竞争压力越来越大的房地产界,她不敢懈怠,应酬、喝酒、晚归都是常事。所以,好几次不小心有了孩子,都因为忙,因为烟酒未戒而放弃了。
丈夫石剑的律师事务所已经在全国几个大的城市陆续开了分所,在律师界也算做得风生水起。其实,梅浣晨完全可以在家生孩子、作全职太太,尤其石剑一直很喜欢小孩。可一旦工作着,她就好像穿上了永不停歇的红舞鞋。梅浣晨更怕因为生育孩子而分散太多的精力,能否靠自己重新站稳脚跟,非常重要。她总是想,再等一等,等事业上更稳定些。
结婚5年来,她放弃了很多次可以生孩子的机会。石剑不是没有怨言,但他们都是事业心很强的人,彼此更多了些理解和包容。其实,梅浣晨所做的努力是有成果的,凭着这两年的努力,公司的经营业绩稳步上升。
现在,梅浣晨33岁,石剑38岁,梅浣晨决定歇下来,生个孩子。当她真的想完整“女人”的涵义时,却被无情地开了个玩笑。原来规划着,先要事业后要孩子,不想生育是因为还有时间、有希望。而不能生育与不想生育终究是两回事,梅浣晨突然之间感觉被淘空了一样的难过。原本以为有一片可以开花结果的园林一直会等待着她去收获,而真的要去采撷时却发现,突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梅浣晨一整天关在房间里,感到从未有过的慌乱。几起几落的事业都挺了过来,她对眼前的事情却失去了主张。
她决定暂时不告诉石剑,怕影响他的情绪。石剑接手了本省标的最大的一桩经济案件,听说案件牵涉到正抿集团以及市里好几个行政部门的头头脑脑。正抿集团旗下有很多家子公司,涉及行业广泛,其中房地产公司跟梅浣晨的公司曾经还有过合作。
梅浣晨想,或者等那件案子结束了,跟石剑出去散散心,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他和她青梅竹马,一直和睦、恩爱。她甚至想,科学这么发达,试管婴儿也是可以的。二
石剑又是在午夜才回家,他这段时间回家越来越晚。自从将律师事务所向省外经营,很少有案子让他这么投入。他感觉这案子在近期即将有个大的突破,虽然每天大半时间都耗在案子上,他不感觉累,反倒越来越亢奋。如果没有正抿集团财务副总监羌莉的配合,石剑想,恐怕自己无法这么快就抓到正抿集团有贿赂嫌疑的证据。
石剑跟羌莉是大学时的校友,多年没见,居然在办理这件案子的时候遇上。因为搜集案件证据,他跟她的交往密切而秘密,就像当年他们未果而不为人知的恋情。
事过境迁,他们一直刻意守着公事公办的那条线,相见几乎都足为了案子。而今晚,在青鸟咖啡的小包间里,羌莉的情绪有些失控,她一贯温柔体贴的丈夫突然提出离婚,她无法接受那样的打击。羌莉的丈夫是艺术学校的形体课老师,成熟、充满艺术气质,身边自然不乏主动而青春美丽的学生主动进攻。男人一旦放纵自己,婚姻也就走到了边缘,而他扛不住青春美貌,更扛不住躁动的心。
第一次,石剑和羌莉聊到了分别后的生活,聊到了感情生活的不如意。尽管羌莉已经不再年轻,适时的眼泪增添了她成熟女人的娇媚,就像当年那样,撞击了石剑的心,让他软软地疼。起身离开时,居然有些恋恋不舍。原来,分别对他们只是时间的差距,过去的朴种记忆会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悄悄浮现出来。石剑感觉,肩头的那几滴眼泪那么清晰地映进了心里,竟然是痛的。
一路上,眼前浮现的都是羌莉楚楚可怜的汨眼,一种男性的本能让他在内心有帮助和保护她的欲望。
石剑轻手轻脚开门、上楼,他知道梅浣晨一定没睡在等他。但是寂静的午夜,一点小小的响动都让人心惊,何况是今晚。他发现,尽管压抑了这么长时间,但心底对羌莉的那份感情居然还那么深刻,他有种旧梦重续的激动。而他与梅梅从小一起长大,经历过婚姻的磨砺,早已是亲情胜过激情。当旧日的激情重新勃发,亲情需要支付的责任让他觉得有点对不住梅浣晨,这种负疚与刚刚在青鸟咖啡自然地拥抱了羌莉无关。
推开卧室门,他有些诧异,梅浣晨居然一个人先睡了。以前,只要她先回家,无论多晚她都会等在门后,像小猫一样跳出来,然后给他送来温热的各种汤品。尽管都已经年过而立,私下里,他一直享受着她的那份孩子般的快乐,就像回到小时候他们在一个大院子里的生活。当两个人各自经营着自己的一份事业,梅浣晨坚强的另一‘面也曾经很深地吸引过石剑。只是石剑更希望他的梅梅能像孩提时一样,仰头望着他,央他护佑。而现在,她越来越独立的风格让他失去‘厂往日那种被依赖的自豪。往往成功的男人跟成功的女人就像两棵各自坚强独立的树,可以互相欣赏,却少了那份缠绵的温情。
石剑不知道梅浣晨其实是醒着的,也不知道梅浣晨心里翻江倒海的思绪和苦涩。看着梅梅的背影他感觉她一‘直都那么坚强,好像从来没有忧虑,没有扛不过去的事情。突然之间,肩头的那几滴眼泪就那么又烫伤了他的心。那夜,他没有惊动梅浣晨就睡下了,却是一夜思绪。三
梅浣晨是从公司副总经理那里得知自己的公司也被牵扯进了正抿集团的案子。原来,两年前,当公司陷入低谷时,原本想吞并自己的王正抿曾经实心实意地拉了自己一把,给了她开发市南新工业区的其中一个项目。这件事情翻到现在来说,就牵涉到梅浣晨的公司是否参与了正抿集团在那个项目上的贿赂嫌疑。这个消息石剑应该更清楚,他却—个字都没透露。梅浣晨有些气急地赶往石剑的律师楼,听说他去见证人了。
坐在石剑宽大的办公桌前,梅浣晨才想起,两个人各自忙着,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坐下来谈过心了。石剑桌子上摆着律师事务所开业那天两个人笑靥如花的合影,那也是他们新婚的日子。5年了,梅浣晨看着看着,突然就有种流水逝去的恐慌。自从接手正抿集团的那件案子,她感到他们之间因为沟通的减少而越来越陌生。这一刻,她宁愿没有这些所谓的辉煌事业,如果能回到5年前快乐单纯的生活。“事业的成功”有时候就是一种诱惑,诱惑你放弃身边的幸福去追逐更远的目标。
整整一个下午,梅浣晨待在石剑的办公室里,安静地等着,就像小时候安静地等她的剑哥哥做完作业带她出去玩。等待给了她更多时间思考。她想清楚了,在这个案子澄清后,把公司真:正交出去,去最好的医院治疗,也许能帮她完成做母亲的心愿,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再要强的女人始终都有回归家庭的愿望,除非是受到过重创。
梅浣晨是被电话铃声惊醒的,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可能他们都;忘了她还在。她很自然地接听了电活,“是石剑吗?”很温柔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了办公室开门的声音,石剑回来了……
出于女人的直觉,那个美丽的声音以及石剑接听电话时从未有过的温柔且不自然的表情,梅浣晨隐约—厂解了些什么。为了印证,梅浣晨刻意以不经意的表情拿过石剑的手机把玩,那条还没来得及发出的短信:“爱我的人为我付出一切,我却为我爱的人伤心流泪,狂乱心碎。是否我们还要再放弃……”瞬间击碎了她在心里刚刚建立起来的新生活构想。原来,外表冷峻、思想稳重成熟的石剑也是激情澎湃的人。谁挑起了那种激情?显然不是自己。那晚,一直很忙碌的石剑哪里也没去,陪梅浣晨聊到了天明。
梅浣晨有哭的冲动,却一直没有落泪。又一次,她看到了自己明明触手可及的幸福化为乌有。这爱也是有天意的吧,就像那只代表幸福的青鸟,渴望它的人并不是每每如愿,所以,太多的人一生都在追逐中度过。四
因为有羌莉提供的资料以及该项目的运作记录,梅浣晨的公司洗掉了与正抿集团行贿案牵扯的嫌疑。
梅浣晨用半个月的时间安排了公司的工作,并提出去英国探亲的申请,石剑一直保持着律师的冷静,任由梅浣晨做出了她内心很痛苦的选择。离婚是梅浣晨提出来的,石剑知道没法挽留,便也没有犹豫就签了字。
梅浣晨临行前一天,石剑约了她去他们曾经常去的青鸟咖啡,算是告别。
石剑看着眼前曾经的爱人,梅浣晨喝酒的姿势都那么优雅,他这么暗暗地想。一直以来,梅浣晨在他心里都是坚强的,她总能那么恰到好处地处理好她的事情而不需要他操心,在她面前,他有时候就觉得自己无论做到多大的生意,都保护不了眼前的人,他觉得有点沮丧。
梅浣晨显然有点醉了,她一直都没告诉他她没法再生育的事实,这也是她下定决心要跟他分开的根本原因。她抬着醉眼祝福石剑能够跟羌莉早日生个胖儿子,祝愿他能如愿当上父亲。石剑笑了笑说,其实能不能作父亲都不是最关键的,他想要的生活就是能保护所爱的人并给她安定和幸福,“我跟羌莉是没法再要孩子的,她身体有病……”
梅浣晨举起面前那杯红酒,一口就吞了下去,一股热流慢慢涌进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