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 薇
一枚钉子
一枚钉子,深入了堵厚厚的墙壁。一枚钉子,在深入厚厚的墙壁时绷紧着身子,不曾弯曲。
一枚钉子,继续深入厚厚的墙壁。它的头部,承受着铁锤的重击。铁锤一起一落,一落一起,它敲打钉子的节奏清脆而有力。
一枚钉子,继续承受着铁锤的重击。它是那样地不肯弯曲,不肯退却。一点一点地深入墙壁,一点一点地将绷紧着的身子深入到墙壁的体内……
直到穿透了墙壁的骨髓,钉子也没有放弃努力。
它裸露于墙壁外的部分,可以悬挂起一幅画,也可以悬挂起一把剑,当然也能垂挂起死者的一件外衣……
仰望星辰的人
仰望星辰的人,是即将渡过深夜的人。
在你的记忆中,有一场追随光明的逃亡,逃亡中留下的焚烧的灰烬里,有一粒粒被夜空淹没的真理。
仰望星辰的人,你习惯地手持一支红烛,红烛习惯地在燃烧中无视自己。仰望星辰的人,你却不习惯屈从地从原路返回。
但伤者为谁?仰望者,你身披一件血红大氅,在夜空下凝视。
一伸手,你是否就已捕捉到光芒?如同一双受伤的眼睛捕捉到内心,又仿佛一丛树枝探访到火焰!
在大地的中央,在寂静里,夜色以难以遮掩的气息弥漫在物质中。仰望星辰的人,你抚摸光芒的手感觉到另一种温度了吗?感觉到太阳留下的另一份遗言了吗?
这样的疑问正穿透隔世的子夜。但没人知道,在悠晃的夜空下,星辰正被悄悄转移,天空随之爆响清晰的断裂声。
面对星辰,仰望者,你站在生存和毁灭之间。可你最后的消隐,将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在你的身后,连我这个尘世中最寂寞的歌唱者,也只能连续假寐,或噙满眷恋的泪花……
持烛者
跌入夜色,持烛者突然闪现……
黑色夜空中奔涌着生命的燃烧,卑微的燃烧被夜空压得很低很低,低得只像是梦幻中骤现的燧石之火。
凝视着时光的缕缕青烟,谁能放下自身的重负着弯曲的旅程,谁能勒住心灵的流放?在脆弱的语言里,谁又能忍受失真的判决?
大梦沉沉,梦巷深深……
黑夜如一种缺陷,烛光就是一处辉煌的突破口。在持烛者的手中,那白生生的蜡烛多像风中之旗,拽出了飞翔的翅膀去穿越黑色的走廊。虽然燃烧之后仍是一片苍白,虽然闪烁之后仍是一阵沉默,但为接近黎明,持烛者低下了沉重的头颅!
夜,始终没有把烛光淹没。天幕,在万物的视野里已隐隐地裸露出曙色。而持烛者,在曙色中将被隐去,一幅巨画就要在苍穹上呈现,那是持烛者被夜色刺破的伤痕累累的面孔呵。
然而,在持烛者行进过的地方,野百合站在烛泪遍布的土地上,像我一样成了生命的守望者!
寻找一匹小马
像在山中奔跑的样子,我寂寞的心奔跑着一匹小马。像林中吹过了一缕清风,我的耳边踏响过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我心中奔跑的小马,走过了一座弧形的小桥后再也不肯走了。她看看我又看看远方,若无其事的神情让我有些惊慌失措。而当我昏睡过去,一直睡到秋天,当山中的枫叶映红了天空,我的小马,已乘着月光无声地远去了。
我怎能佯装不知?在不安的白天,我看见天空里飘过一朵如马的白云,可她不是我的小马。在宁静的夜晚里,我呼喊过我的小马,但是没有传来她的一丝回声。
回到那间、那间我低矮的小屋,我的小屋没有窗子。那一缕缕送走小马的月光,如今只能静静地照着我屋后的梨花……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依然没有打听到小马的音讯;找遍所有的青青草地,我也没有看见小马的一丝足迹。也许,我只能等候在那间小屋的门前,苦苦盼望我的小马在某天突然回程;也许,我只能夜夜呼喊一个真实的名字,一颗寻觅的心才不会跌入痛苦的深渊。
我的小马,我的小马真的不能回程了吗?在春天消逝的日子里,听人说,遥远的山那边,有一片青草已被马啃光。还有一堆高贵的马骨,在有月光的夜晚静静地燃烧,静静地映亮山冈上一朵如马的云。
那燃烧的马骨,就是不肯照亮我一张低垂的脸。
我的小马真的永不回归了吗?寂寞的山空了,也渐渐地高了。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季节里,连游云也不肯向我暗示点什么。只有,只有我的思索最真实。
马去或许必然,或许难为不去。回来的只有我自己,只有屋后一地枯萎的梨花。
火堆
寒冷的季节里,我寻找一个光亮的火堆。她是那么遥远、渺小,仿佛梦幻情人的召引。
寻找火堆,生命首先要经受冷意,要承接感情的冰点,、但当一个人的内心坚定了春天般的信念,没有火堆的日子,寒冷又能冻结多少温暖,多少企盼?
我是一个在贫困和冷意中长大的孩子。从童年跑向少年,从夏天跑向冬天……在寒冷的包围中,我哭过,因为我曾经无泪;我喊过,因为我的仇恨曾经沉默……
在春天里,我拾捡过潮湿的树枝;在北风里,我用石头敲击过另一块石头;在夜幕下,我苦苦地寻觅过命运的星辰……这一切都与火堆有关。然而,我总是不能捉住她最初的光焰,总是不能在火堆的光焰上行走,奔向远方。
但火堆,生命的火堆,她自始至终都在远方闪烁,像梦幻情人的召引。打开入夜的荒原和心灵,她是力量和激情,是正丈和尊严,是中心和意义,是我内心里永不消失的白昼,是黎明张开的一对巨大的翅膀,在人类的头颅上空飞动……
寻找火堆,深刻的暖意永远无法回报。返回冬天,点亮一盏生命的灯,我永远抛弃了黑暗!
镜中雪影
你匆匆的身影,在我不留意的时候,刹那间就幻化成一团镜中雪影了。
像雪地上一丛梅花,她开在了冰凌的那边。我站在冬天的屋檐下,既不能成为一匹飘逸的骏马,也不能阻止你那团雪影飘动。
但血色的梅花,在低空中也有飞翔的豪情。和寒流的方向相反,它经受着自己预感的一切。
而你在雪地上做完幸福的游戏,就甘愿被雪溶为隐隐的水声了;背离家园,或在镜中顾恋自怜了。
我张望的门光一直想回归到天空。但雪已不是从前的雪,梅花已不是从前的梅花,你也不是那团最初的雪影,只有厚厚的雪地,上还有两串零乱的足印慢慢消失……
我就是那一棵无根之树了。一句痛苦的话时时在镜边传响:要到晚冬时分才能回到心灵的故乡!
外乡人手记
如何将你的长发飞舞到风中,去吻那失踪的归鸟?山远水白,你伸出如木杖般的双足探路,将身影缩短,让心去呈现搁浅后的漂泊,让心错过早起也错过晚渡。
很久以来,你身处异乡,无言以对。一整个秋天完成一种圆熟的思念。曾留下的那句话,曾随身携带的那一捧乡土,已积满青苔和泪痕。如今,你如何将它们还原为乳名的光泽,又如何在异乡的屋檐下一一找回?这个秋天,你是听不到稔熟的歌谣了,也不见故乡浓缩的山水。
但你一定想到了童年的一个风景。
童年,你的手红红,唇小小,牛羊在河岸上吃草,你在草丛中读书。可那时,你只是一条小鱼,水面打旋的叶子是一片片乡情。
当海浪比井水更寒,往日是多么遥远,,你看见高楼下陌生的门槛,敲不开一条小路。急切的寻觅被墙挡着,被锁扣着,没有乡风吹来时,你故土的折扇难以展开,抽屉里的手记墨汁未干,写下一千种感触,不如返回故里圆一个长梦。
这一个秋天,你依是无言以对。你的手更白,唇更紫。你的流浪,在怀想的夜里触痛万水千山;你的孤独,已寄居在一个小小的梦站。梦里闪过的嫩芽跌落成枯藤,串你无声无色的泪泛红,又打湿青石路边的野花。
浓浓生情的该是西江月,烈烈燃烧的总是松明灯。“我一直在等你归来”,这一定是母亲的声音!母亲,她那里总有点桨之声,那里定有柳哨之韵,那里在耳边传响的不仅仅是海的汹涌,寂寞时更有月辉的铺展,犹如母亲的呼唤正遍野地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