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东
把水泥墙变成透明的铁艺墙,在监狱里也可以蹦迪……中国监狱正在走向人性化。
再过5个月,你将看到一个“透明”的北京女子监狱,以往那种水泥砖块构造的森严大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清一色的金属铁艺。透过这种金属铁艺的新围墙,院内的鲜花绿树清晰可见。“这在全国乃至亚洲都属首例。”1月7日,北京市监狱管理局的官员非常兴奋地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要拆除的不仅是有形的大墙。中国司法部副部长范方平在刚刚闭幕的全国监狱系统提高改造质量工作会议上指出,当前罪犯的改造工作必须逐步实现“三个转变”:“一是实现封闭、自我为主的罪犯改造格局向开放与社会相结合的格局转变;二是教育改造格局向管理、教育、劳动相结合的大教育格局转变;三是实现传统经验型的改造格局向现代化、科学化的格局转变。要从单纯的保安全、保稳定的低标准向提高改造质量为中心的高标准发展。”
中国监狱正在悄悄拆除一道道无形的大墙。
“她们是罪犯,同时也是女人”
北京女子监狱位于首都的南郊,绿地、花蕾和喷泉让这个“没有自由的女人世界”多了几分柔和。
4年前,许英(化名)因贩毒被判刑15年。入狱前,她以为监狱意味着镣铐和又脏又臭的大铁笼。入监后,她看到事实并非如此。每天清早,许英醒来的第一件事是,看一眼摆在床头的小镜框里妈妈的照片;起床后,她要给窗台上的两盆万年青浇水。
“监狱允许犯人在床头摆放最思念的亲人的照片,在监舍里种花和养鱼,这对于女人很重要,因为我们容易受情感的支配。”她说。
许英住的监房的墙脚刚被涂上了浅蓝色油漆——一种代表平和与安静的色调,走廊里则挂着象征喜庆的串串塑料鞭炮,窗户和门楣上贴着大红剪纸。
到了每个周四,许英还可以轻松怡然地欣赏她最喜欢的《天鹅湖》音乐片段,“那是枯燥的监狱生活中最惬意的事”。这天,在北京女子监狱,是犯人们的心理“宣泄日”。女犯被允许在特定的场所自由地跳迪斯科和交谊舞、唱卡拉OK、打乒乓球等,尽情地“发泄”。
2002年12月24日晚上7点,她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酒吧内度过平安夜。北京市女子监狱第二分监区主办的“茧吧”第一次“开张”了,数十名女犯齐聚会议室,她们坐在监狱统一购置的塑料小方凳上,拿着自制的茶水、饮料,还有监区特别为她们购买的水果、瓜子和各种小吃。
“茧吧”改变了“有关规定”——监狱根据罪犯的犯罪类型,将她们分到不同的监区不同的班组进行管理,服刑人员的所有活动都以班为单位。一般情况下服刑人员不得随意串班,即使是同一班的服刑人员互相之间也不能交换食品和饮料,更不能随便交流。当晚则一改这种惯常状态,她们不仅能够打破原来班组的局限,自由结组坐在一起,还可以一起分享每个人带来的食品小吃,海阔天空地聊天。活动期间,女犯们可以唱、可以叫、可以狂舞、可以不喊报告,尽情地娱乐、交流、发泄自己。
在女犯们尽情发泄的同时,女子监狱值班的副监狱长亲自坐镇,二分监区的监区长、管教几乎全部停休,他们紧张地注视着每一名服刑人员的情绪变化。因为一旦有罪犯触景生情,控制不住情绪,就会给监管安全带来威胁,监管安全的要求是绝对不允许出现意外的。“直到活动结束,我们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女子监狱副监狱长周瑛称,“茧吧”是该监狱二分监区为教育改造罪犯尝试的一种新形式,是融心理咨询、情感教育、娱乐于一体的主题活动。之所以称为“茧吧”,是因为“茧”字象征服刑人员因犯罪而入狱的一种状态,同时也表示她们的自我反省;“吧”则表示借用一种类似酒吧的非常自由松散的形式,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给予服刑人员一定的自由度。
这种形式被公认为一种“非常大胆”的新尝试。二分监区张成梅监区长说,她曾参加过相关的心理咨询培训,多年的一线管教工作经验让她觉得对罪犯尤其是女性罪犯的心理调节在管教工作中非常重要,所以,当监区里负责教育的民警黄菲提出“茧吧”的创意后,监区领导给予了大力支持。
服刑人员的运动会
北京监狱管理局的一位官员这样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在北京未成年犯管教所,也早已有了专为这些年轻人开设的迪厅。该官员还向中国《新闻周刊》透露:“早在10月25日,来自本市各监狱的10支代表队共770余名服刑人员齐聚良乡监狱,参加了本市监狱管理局组织的第一届运动会。”如此大规模的服刑人员运动会在北京市还是第一次,只是没有像“茧吧”那样让媒体过多报道。
这次运动会的一系列准备工作在去年7月份就开始了,历时三个月之久,虽然运动会只有短短的2天。在比赛的前一天,各监狱派人先驱车到比赛地点“踩”路,把路上可能发生的各种意外事件都进行了预案准备。但押解民警仍不敢有丝毫松懈。运动会的比赛场地选在新建成不久的良乡监狱,北京各监狱参加比赛的服刑人员都要离开自己服刑的监狱。一位押解民警说,别人比赛都比较轻松,只有他们心里最紧张。因为那么多服刑人员在一起,有的同案犯被关押在不同的监狱,平时不能见面,不能相互联系,押解民警不知道谁和谁认识,所以他们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仍然采用了人盯人的老办法,每个干警盯一个犯人。
出乎北京监狱干警意料之外的是,“运动会开得很顺利,看来我们是有点太紧张了。”北京监狱管理局的一位官员称:“我们心里的那堵墙也该拆了。”
中国监狱局的一位官员介绍说,国外的监狱主要把对罪犯的心理帮助作为治疗明显有心理疾病的犯人的手段,而中国监狱中实施的心理矫治则是针对罪犯的个体特点,以改造为目的,引导、帮助罪犯群体提高整体的心理素质。为此,北京市监狱系统还在中国首先实现了监狱心理咨询人员持证上岗,并设置心理咨询室。
监外服刑
一部分对社会危害不大的罪犯有望获准在大墙外服刑,矫治工作由社区来承担。1月8日,中国司法部一位处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刑罚执行的社会化——即罪犯监外服刑,将是中国监狱管理工作的发展趋势。他还说,司法部长张福森在刚刚闭幕的全国司法厅(局)长会议上明确指出:“司法行政研究工作适应新时期刑罚执行的发展需要,积极开展罪犯社区矫治研究,为中国刑罚执行制度的改革和完善提供了理论基础。”
这种认识在地方更加强烈。北京市司法局局长吴玉华曾在去年一次法律研讨会上,正式提出“部分服刑人员在监外服刑”的改革理念。
现在,吴的想法在他管辖下的北京监狱开始变为现实。北京市对罪犯改造工作的创新已悄然启动。结合监外服刑理念,司法行政部门于去年11月开始探索刑罚制度改革,并分别在房山、密云和东城三个区(县)的部分街道(乡镇)设立试点。接受社会矫治的对象则是被各级人民法院裁定的假释人员;经市监狱管理局批准的保外就医、监外试工、监外试读等监外执行、离监探亲的罪犯。
在北京市第一个社会矫治工作试点密云县,孟云(化名)就是其中的一名“幸运者”,眼下和村里的人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所不同的是,她要定期到县司法所接受行为审核。孟因纵火罪被判刑,现已服刑过半。由于服刑人员的特殊身份,孟云还要参加帮助孤寡老人、打扫街道、植树造林等活动。
在密云县,像她这样的监外服刑罪犯还有13名。北京监狱管理官员们称,监外服刑的好处是很明显的,比如可以降低刑罚执行成本、减轻他们对社会的报复心,增进他们刑满释放后适应社会的能力,同时还能充分利用社会资源矫治改造罪犯,等等。
这项对罪犯改造工作的创新在上海也已悄然启动。经过两年的酝酿后,自去年4月起,“社区矫治”开始在该市的三个街道进行试点。中国《新闻周刊》获悉,2003年下半年,社区矫治工作将在上海全面推开。“监狱应是开放式的。”中国司法部官员强调。
对于这种监外服刑、社区矫治的方式,中国人民大学刑法研究室主任、中国监狱学会副会长韩玉胜教授,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特别提到:“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个趋势,不要因为有个别‘放出来的罪犯重新犯罪就停下来,甚至退回去。”
韩强调,长期以来,所有人心里竖起了一道与监狱和罪犯隔绝的大墙,这正是监狱和社会、罪犯和社会隔绝的结果。人们应该逐渐把这堵“墙”拆除。
改革触摸政策底线
虽然各地开始悄悄推进犯人的心理矫治和社区矫治的试点工作,但一些官员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也表现出相当的谨慎。
韩玉胜教授指出,现行的《监狱法》是数年前制定的,该法很笼统,只是规定了一些原则,像心理矫治工作,倒是符合其中的原则。但像社区矫治工作,是连原则都找不到的。所以,官员们的谨慎在情理当中。
韩称,《监狱法》应该重新修订。而这是中国监狱管理部门无法做到的。“监狱管理局”这几个字在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他们的职能——只能管监狱之内,对监狱之外则几乎无能为力。因此,“开放”监狱,决不是监狱管理部门一家的事情。这需要全社会的行动。而首先人们需要的是“解放思想”:犯人首先是“人”。犯人已经失去了自由,这已经是对他们的最大惩罚。“而且惩罚不是目的,最根本的是让犯人变成于社会有益的人。”司法部的官员们这样表示。
现实距离这一步还有很大差距。一道道无形的大墙只是刚刚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