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化”之忧

“人工化、商业化、城市化”是世界遗产的天敌。

事实上是，从第一批世界遗产申报成功以来，各地的遗产大都不同程度地遭遇了“三化”问题的困扰。湖南湘西的武陵源就是一例。先前的1998年9月，世界遗产委员会组织专家对武陵源进行了为期两天的考察。考察后，他们的评价是：“武陵源的自然环境已变成一个被围困的孤岛，局限于深耕细作的农业和迅速发展的旅游业的范围内”；“在峡谷入口区和天子山这样的山顶上，其城市化对自然界正在产生深度尚不清楚的影响”；“将道路和旅馆糟糕地定位于河边，给河床挤窄的地方造成危险隐患”。

平遥古城也未能幸免于难。尽管有古城保护规划和省人大颁布的平遥古城保护条例，这座世界历史名城还是遭受了严重毁坏：城内“大院套小院，小院内搭建棚房”随处可见；有些院门或房屋外贴彩色瓷砖，古风丧失殆尽；许多名宅无人管理，被随意拆改；与古城风貌极为不符的新建筑层出不穷。古城北面新建的“护城河”实为一条小水沟，沟上拙劣的汉白玉拱桥和沟边林立的不锈钢栏杆、灯箱广告大杀风景。

在世界自然文化遗产乐山大佛—麻浩崖墓保护区域内，由四川东方佛都公司开发建设的东方佛都主题公园，正在按1比1的比例复制高37米的阿富汗巴米扬大佛。这个主题公园集中复制的大小佛像有3000多尊。文化遗产保护专家痛心地指出，复制的巴米扬佛降低了乐山大佛作为历史文物遗址的深远涵义，破坏了乐山大佛的文化价值和重要性以及与周围环境的协调。

对于世界文化遗产的“三化”问题，谢凝高寝食难安。

他说：在泰山，为了修索道，光月观峰的“额头”就被拆坏了19000平方米，山上宾馆、商店林立，像一个小城市乱哄哄的；在黄山，山顶破土动石兴建了很多星级宾馆，制造出大量的生活垃圾，为了供水，又修了70多个水库和蓄水池，最大的水库高达51米；在武当山，也有很多地方放炮开山、大兴土木;在周庄，0.47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上，仅卖土特产“万山蹄”的商店就有60多家，此外还有10多家假古董店和上百家饭店。

1993年，面积相当于半个北京城之大的美国黄石公园利用的强度(每平方公里/游人数)跟黄山的同期比为1：6.2。时隔10年后的今天，黄山的利用强度又增大了许多，两者之间的利用强度比不知又拉大了多少。

谢凝高说，在武陵源被联合国世界遗产委员会批评后，他已经去过两次了，但是所看到的是，武陵源“三化”问题比以前更加严重。武陵源由“张家界森林公园”、“索溪峪”、“天子山”三部分组成。两年前，人们发现，这里本来没有什么商业的锣鼓塔(地名)，变成了一条繁华的街市，将美妙清纯的金鞭溪弄得很脏；河谷两旁的“十里画廊”下还铺上了铁轨，开通了旅游列车，与水光山色极不协调；幽雅清净的天子山上也开辟出一条街，街道两旁耸立着各式建筑，人声鼎沸；丛林中散落着零星的商店旅馆。谢凝高说，如今除了曾经引起强烈争议的“观光电梯”停运外，当地部门还拆除了老百姓的一些小旅馆，但是锣鼓塔这条街不仅不拆，反而延伸到了金鞭溪的上游。与此同时，一些公家单位兴建的宾馆、饭店仍旧“我自岿然不动”。

中国风景区80%左右都有上千年的开发历史，按现代生态文明对自然文化遗产保护利用的原则，不少名胜风景区早已“不达标”了。尤其是近十几年的错位、超载开发，其结果导致自然度、美感度和灵感度严重下降，自然生态系统遭到空前破坏。有的风景区，正在蜕变为大型游乐场。

“大家都该学习都江堰”

并不是中国所有的世界遗产情况都那么糟。谢凝高认为，“大家应该向都江堰学习。”

作为被有效利用了2258年的世界上绝无仅有的古代水利工程，都江堰市(历史上称灌县)在上世纪80年代开发后，堰坝周围建起了乱七八糟的商店、饭店、娱乐城等，还横空架起一条索道。失控的旅游开发严重破坏了都江堰的完整性。

在申报世界遗产时，作为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县级市，都江堰市一狠心，拿出了1.4亿多资金大力整治，拆除了周边的大量现代建筑，迁出去828户居民，建起了都江堰博物馆。在列入世界遗产后的第一年，都江堰的旅游收入比上一年增加了4000万元。难能可贵的是，该市并没有像其他一些地方一样一旦列入世界遗产后就感觉万事大吉了，相反，直至去年，他们还在不停地整改。

与都江堰相类似的还有九寨沟。在未开发时，九寨沟里有9个小村寨靠放牧为生，对自然环境影响不大。自从沟里搞起了旅游，寨里的水就被污染了。后来，当地政府决心将沟里的旅游设施搬出来，采用“沟里游，沟外住”的办法。

这种办法，在国内叫做“功能分区”，在国外叫做“分区治理”。

比起中国古人，我们愚蠢至极

谢凝高说，“分区治理”在国外非常普遍。比如，韩国国立公园就采用“山上游，山下住”的方式，如果游客当天不能返回来，山上便会提供非常朴素但安全的住宿。这些房间一般都只有两三层高，不设标准间，更没有什么总统套房。山上的房间一般都比较大，打着能容纳40人左右的通铺，人均睡觉所占面积有1平米左右，卫生间和化妆室为大家共用。“连总统来，也就是这个待遇。”当地人风趣地说。这个公园的口号是“韩国的公园奇美无比，这里只欢迎热爱大自然的人。”，意思很明显，如果游人在意物质享受的话，就不要选择这里。

谢凝高说，美国的黄石公园也是这样，只有简单的招待所，根本不像我国的一些自然遗产风景区，楼堂馆所林立，到处灯红酒绿，喧嚣嘈杂。

有一个简单的数字能说明“三化”问题在国内的严重性，目前，全世界730处世界遗产中，除澳大利亚热带森林不得不设一条索道外，其他国家还没有发现在遗产上建索道的。而在中国，这种现象太普遍了。而且一些遗产风景区还架设了多条索道。

事实上，“分区治理”的办法并不是外国独创的。在中国历史上，就曾广泛运用“分区治理”保护名山大川。据史载，秦始皇登泰山时，碰到大的石头就绕行，遇到大的树就用彩带将树枝拢起来，勉强通过后再解开带子。以秦始皇修长城的能力，给泰山修一条大路也不算什么难事，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不仅秦始皇如此，中国历朝皇帝一旦登基，即昭告天下，要尽力保护好“天下名山”，即使要修庙宇道观，也要依山势而建，能修多大就修多大，决不破坏山体，所以我们看古代的这些建筑，都宛如山里“长”出来一样和周围环境浑然一体。

“山上根本没必要修那么多商店和宾馆，更没必要大修索道之类，”谢凝高说，“比较中国古代和当今富裕国家的做法，我们简直愚蠢至极。”

谢凝高说，当年周恩来登泰山时，有人说应该修一条公路，总理说，泰山是要“登”上去的，而不是走上去或坐车上去。后来政府想在泰山上建一个雷达站，需要开通一条公路。总理还是说，泰山是要“登”上去的，修了路就不叫“登”泰山了。周总理尊重泰山人文景观的情怀可见一斑。

“贵为一国总理的周恩来尚且甘心徒步登泰山，我们又有什么了不起，非要修索道，非要建豪华宾馆！”谢凝高痛心疾首地说。

截至现在，年届69岁的谢凝高登上泰山已有23次，其中有好几次是从羊肠小道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