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磊 马 韬
环保志愿者在云南调查野生兰花被大面积挖掘并交易的情况。
云南兰花正在陷入前所未有的“虚热”境地。少数人的投机成功,是建立在大部分盲从牺牲者的基础上的。
昆明市五华区的孙浩勇陷于狂热已经很久。从2002年下半年至今,他越来越难以令人琢磨——忽而情绪高亢,忽而心境低落。
“这样下去,他早晚要疯掉。”2003年2月11日,孙的家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以前是个很开朗的人”。
命运被兰花改变
促使他发生改变的,就是家里那几盆被行家称为“莲瓣大雪素”的兰花。
按照目前的市价,“莲瓣大雪素”每苗的价格约在8000元左右,但孙的购买价是24000元/苗,因为他不懂行,他打算买的是目前市价60000元/苗左右的“金红鼎”——很显然,他被人骗了。
家里人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但都在刻意地瞒着孙浩勇——在他看来,他的兰花迟早要升到100000元/苗,这样他就可以买房和女友结婚。
市场并不会顺应孙的心情。行家说,“大雪素”目前的价格已经有些高得离谱,今后只会降不会升。几乎所有的兰商都在抛售,除了孙浩勇。
从去年年中开始,云南兰花行情突然走高,中高档兰花市价较前年同期暴涨数倍,至今仍居高不下。有专家指出,云南兰花正在陷入前所未有的“虚热”境地,一旦事态不能在短时期内得到控制,将极有可能荡涤10余年积淀下来的行业元气。
有消息称,仅滇西南一个兰花片区,就沉淀了大约23亿元的资金,且在持续增加中。而孙浩勇们的故事仍在兰花市场天天上映,虽然版本不尽相同,但主人公的命运却大同小异。
“一三六”定律
截至2002年底,云南兰花产业仅家养一项即形成了大约100亿至150亿元的规模,而市面流通的兰花价值更是难以估量。
在传统行业定义里,兰花的主要价值在于花色、仪态以及由此衍生的相关文化内涵上——而文化消费无法用很清晰的价值体系进行评估,更多的时候它需要依靠个人喜好和经济支付能力,通过私下买卖体现其具体价值,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
在国内消费市场上,兰花一度被称为“绿色股票”。如同股票市场,近年来,云南兰花市场也出现了主力机构大举进入、拉高市价的现象,仅以云南名种“药草”为例(该品种云南共有30余苗),其价格已从2000年的3万元/苗暴涨至目前的45万元/苗。而其他的品种价格也出现了持续走高的行情。
“药草”的价格变化从侧面反映出一个现象:价格与价值的严重不符已成为目前兰花市场的主流。而在其价格攀升间,部分兰花大户利用非正常手段进行炒作抬高市价的现象屡屡出现。
有业内人士兰馨(化名)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主力机构抬高市价的手段主要有三种:一是制造虚假信息,二是爆炒单一品种,三是囤积高端产品,造成市场缺货假相。据中国《新闻周刊》掌握的资料,虚假信息透露主要集中在中高档如“大雪素”等品种上,通常采用的手法是利用天气变化和外省供求信息正常变化,低价吸纳进大批产品,而后利用各种虚假信息在本地市场中形成空前利好,然后放出手中产品,以求获利。
爆炒单一品种则主要集中在部分特殊花色的品种上,通过几个机构之间的关联交易,使该品种的价格在短时期内暴涨,出手时价格已经攀升10倍以上──而后相关机构陆续出货,使在高价位接手者被套牢。
兰馨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仅在“莲瓣晶龙红梅”(目前市价18000元/苗,2000年底市价3500元/苗)一个品种上,主力机构从2002年下半年至今就获利超过300万元。
获利更大的炒作方式则是集中在高端产品的囤积上,目前最抢手的品种为“药草”和“剑湖菊”,这两个品种在云南共有50余苗,单株市价均已超过30万元/苗,涨幅较2000年底相比已超过10倍——该人士透露,虽然目前这两个品种属于最高端,但价格已经炒得明显超过资深兰商的心理承受价位。最为直接的例子是,这些品种的销售对象均为外地兰商,本土主力机构均为囤积居奇而已。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就是一票买卖,成则上天堂,不成则伤痕累累。”兰馨表示。
而在本地兰花市场上,“一三六”定律已被广泛认可,一成兰商赢利,三成兰商保本,六成兰商亏本。据测算,兰商用于“投资”兰花的资金早已超过亿元。
中国兰花协会副会长、云南省兰花协会理事长潘光华曾指出:对个别珍稀兰花不要过分炒作,否则只会对进入兰市不深的经营者和兰花爱好者形成误导。在他看来,时下的几个高端品种不出门不上市,而是从室内到室内,就如同传销品一样,只在几个兰商之间流动,与“黑市交易无异”。
“赌草”
仅从交易额和市场价来看,毫无疑问,兰花市场正在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牛市”。但有关兰花虚热的话题已开始在市场中广为流传。云南省国兰总会副会长刘捷认为,在个体行为和私下交易盛行的情况下,他对本地兰市并不十分看好,“产业定义先天不足。”
而更激烈的看法来自以买卖兰花为主业的兰花经营户,他们更愿意用“赌博”这个词来定义他们所从事的工作。在业内人士看来,从选苗到培育、分生到上市交易,兰花产业链中每一个环节都像是赌博,一旦走眼,将会“死得很难看!”
由于兰花的价值取决于开花时的样子和花色以及整体形象,因而选择兰苗(业内称之为“赌草”)的环节最为重要。又由于兰花一旦开花,其形状多已定型,价格很容易确定,因而资深兰商选择的出售时机大多在尚未开花的时候──尚未定型的兰苗,因为其朦胧性出现了炒作空间,也正是这种朦胧性成为盲目投身兰市人的惨痛经历的肇始。
在一些资深兰商看来,正是因为兰花交易过程中的不确定性,促使“兰花虚热”具有相应的生存空间——没有稳定价格评估体系,没有公开的市场交易规则,没有适当的市场调控。
每一个产品在上市交易的环节内,都会不同程度地增加风险,部分兰花的价格也在不停地走高——换手一次,就增加一次风险,直至一发而不可收拾。
对于兰商而言,最令他们狂热投入的理由就是一些市场传言——某某通过发现一株“名草”,一次就赚了多少钱,从此确立起江湖地位之类。讲者两眼发光,听众群情激动。
投机,投机,再投机。一位多次吃到苦头但仍未有脱身之意的兰商如此形容目前的市场。
最近,有一位兰商持有的“剑湖菊”已被人用70万元/苗的高价购走。而孙浩勇们却仍然在做着他们虚无缥缈的梦。
美丽杀手?
“在滇西地区,平均一天会发生7起兰花的盗抢案。”云南省国兰总会副会长刘捷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如今的“兰花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20多年前的中国君子兰狂潮。今年51岁的青岛人刘维,就是那场狂潮的受害者,他曾经请了病假去长春炒君子兰。刘维在这场美丽的梦中,一共损失了三万多元。在那时候,这对于工薪阶层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居高的价格会带动产业发展。但疯炒过度必然出现风险,反过来又会影响兰花产业。”中国兰花协会秘书长何清正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了他的担忧。
远东国兰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少敏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珍稀的兰花价高,是市场中自发形成的一种现象,物以稀为贵。但目前的炒作已经和股票市场没什么区别,里面就是有资金,参与者既不是兰花爱好者也不是为了像我们公司一样买回来当种苗。
“日本和台湾地区的兰花也很热,但经济实力远不如前者的中国大陆,一些珍稀品种的价格甚至超过了前者,这可以看作是炒作严重的一种明证。”陈说。
“投机并不是一件坏事,适度的投机会对经济增长有好处。但如果有少数人利用某种手段,以短时间内剧烈变动的扭曲价格,从心理层面来影响大众,让大众加入到投机活动中,那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天则经济研究所理事长茅于轼说。
“在中国,什么都炒过,这和中国人的教育水平低、知识匮乏、缺乏独立思考能力有很大的关系。”茅于轼说。
炒作鼓声停下的时候,手里还拿着花的那部分人,必然会为整个后果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