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 萍
这是一家在北京、在中国医学界赫赫有名的大医院。日前,在这家大医院里发生了一-起“不属于医疗事故”的纠纷,在这起纠纷中,普通工人郭恒(化名)输了。
区医学会为他去世的妻子郑英(化名)召开了医疗事故鉴定会,医学会出具的鉴定书上,用比其他字大出一号的字体突出地打上了几个加重的黑体字:本案不属于医疗事故。但医学专家组成的事故鉴定组并没有否认医方的过失,而且一一予以列举,医方的过失多达7条。在第4条中,鉴定组认为,医方对晚期肿瘤患者郑英的疼痛和不能排尿等现象处理得不够及时和主动。
郭恒每每看到这些文字,都忍不住自己的巨大悲痛。
事情应从患有晚期宫颈癌的郑英生命的最后阶段说起。7月17日,49岁的郑英终于接受了导尿手术,但这次手术失败了。此时,郑英已经几乎无法排尿。7月艳阳如火,郑英却不敢喝水,每次排尿就像过一次“鬼门关”。在这次失败的手术之前,她已经3次按预约来到这家医院,但都被医院以各种原因推迟手术。
妻子痛苦不堪,丈夫心急如焚。郭恒此时能做的,只有在医院里楼上楼下疯了似的找大夫,他先后于当天和第二天找到了三位与郑英治疗相关的医生,求他们救救已经撒不出尿的妻子。可是,大夫们的回答几乎都一样:“你去问别的大夫吧!”
7月19日,郑英上百次的、也是最后一次早早地来到这家医院,她生怕迟到了挂不上号而错过治疗的机会。郭恒终于找到了经治医生,并把妻子排尿艰难、剧痛、高烧的种种症状告知大夫,哀求医生出手救治当时就坐在楼下的郑英。医生说:“我现在还有事,没有时间看了,有人在等我,这样吧,你们再照个CT看看再说吧!”随手开出了一张CT检查单。
其实,此时的郑英,在半年内已照了6张CT,而CT登记处告知郭恒、郑英,当日及次日的预约已满,再约只能是下周。按规定,CT检查4天才出片,郑英一听这话心里就明白了,自己至少要在难挨的痛苦中再忍上7天,7天后才有可能得到大夫的治疗。
郑英等不及了,忍受不了了。这个绝望的病人在多方求助无门的情况下,于当天下午用裤带自缢于家中,留下的遗言写道:“请大家不要抢救,我的尿已经撒不出来,活一天更增加痛苦。”郑英在最后一次到医院之前,写下了她的另一份绝笔——自己的病情。从这里可以看出她在结束生命之前,背负的是怎样的苦痛。
“腰疼,流水,不能坐。嘴干,口渴,疼。不能小便,阴道疼,吃了饭不往下走,堵在胃里,肚子疼,不吃饭不疼,发烧,最高38.5度,芬必得,要止疼片……”
疼,疼,疼啊!郑英在窄窄的三指宽的纸条上,整整留下了6个疼字!
晚期癌症病人的最主要症状之一是疼痛。为了转移痛苦,郑英昼夜开着录音机,自己在音乐声中大喊大唱。当剧痛发作时,郑英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用头去碰撞眼前所有的东西,她疼得用头把苇箔墙撞了一个大洞。这时,作为丈夫的郭恒,只能扑过去抱住妻子,免得她在乱撞中受伤。在挣扎疲劳后,郑英才可以慢慢昏睡一会儿。
对晚期癌症病人,当前的医学几乎无可奈何,但医学至少有办法让像郑英这一类病人在生命存续期间不这样疼痛;医生们可能无法逆转病人因癌症走向终结的性命,但无论如何,他们手里有特定的止疼处方,可以让病人无疼痛而有尊严地离去!
可怜的郑英在面临剧痛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向大夫倾诉过,但一位姓吴的大夫听了病人的痛苦诉说后,没有为她开出任何一张可以止疼的处方,却扔下了一句:“你扛着吧!”然后就甩手而去。
人们可以原谅医学技术的有限,但是,怎么能原谅这样的冷酷无情!
郑英上有高龄父母,中有深爱她的丈夫,下有正上高二、好学而上进的儿子。郑英其实并不想死。她不下百次地向医生求助;郑英想住院治疗,但医院就是不收她入院;就在去世的当天早晨,她还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个食疗的配方,准备让丈夫买了原料后,自己设法调理身体……人到中年的郑英何尝不知道生命的宝贵,她哪里愿意去死啊!
是儿子最先发现了惨死的母亲。尽管母亲已面目全非,身体冰凉,但救母心切的孩子仍不停地呼叫着120,期望有人能把妈妈救回来。哪个孩子离得开妈妈呀!
孩子流着眼泪,一次次地问父亲:“你为什么不给妈妈开止痛药?”父亲回答:“我都跟大夫说了,大夫不管呀!”望着生生疼死、活活让尿憋死的母亲的遗体,孩子大哭:“大夫!你为什么不给我妈看病?为什么连止痛药都不开一片?”
妈妈没有了,儿子的活泼也随着母爱永远地消失了。郑英80岁的母亲惊闻女儿噩耗,立足不稳,一下子摔断了手腕;丈夫郭恒,一下子瘦了15公斤。
医疗事故鉴定结果表明,郑英的死亡并不属于医疗事故之列。可是,不属于医疗事故,互相推诿的大夫们,就可以推却自己良心的重责?他们完全可以拯救郑英于煎熬之中,而且只需举手之劳!纵使冷漠等行为无法量化,难道医德、良心可以容忍这样见死不救的行为?但愿这样的“不属于医疗事故”的纠纷不再发生!
(编辑祝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