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你怎么忍心让我做“地下妈妈”

杨嘉利

事业有成的丈夫开始另觅新欢

肖英是在26岁时与前夫邓孝刚结婚的。当时，肖英和邓孝刚都在成都一家国营企业工作，肖英看上了邓孝刚的勤奋好学，他们很快坠入了爱河。结婚后，肖英毫无怨言地承担起全部家务，尽心尽力地照顾好丈夫的生活。大学毕业的邓孝刚并不满足一辈子就在厂里做个小小的技术员。他曾经不止一次信誓旦旦地对妻子说，他将来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让肖英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邓孝刚果然没有食言，就在他们的女儿邓婷刚满半岁时，他以出色的成绩考上了重庆大学的研究生。邓孝刚在去重庆读研究生的3年里，肖英在家中既要工作又要抚养年幼的女儿，还要照顾双方的老人。邓孝刚是家中的独生子，他的母亲又体弱多病，经常生病住院。肖英每次就把女儿交给自己的父母照看，她则在医院里熬更守夜地服侍婆婆。

1992年夏天，邓孝刚研究生毕业后没有再回那家国营工厂工作，他和几个朋友一起下海经商，在成都红牌楼汽车城做汽车生意。生活渐渐富足起来，一家人在一起充满欢声笑语。可这种幸福的时光对于肖英来说实在太短暂了，当丈夫挣的钱越来越多，家中的生活也越来越好，肖英发现邓孝刚正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某种可怕的变化。邓孝刚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每次打电话给他，他都借口生意太忙，而且很不耐烦地就把电话挂断。尽管肖英也听说过很多男人有了钱后就会变坏的事情，但她始终不愿意把自己的丈夫想得那样坏，直到有一天，一位工友悄悄地告诉肖英说，她在大街上看见邓孝刚和一个打扮得很娇艳的女人很亲密地走在一起，肖英才不得不面对这件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肖英说，她当时就感到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用刀子重重地划伤了，一种剧烈的痛楚让她难以支撑。

邓孝刚见自己在外面另有新欢的事情败露了，他索性就向肖英摊牌说，他和那个女人已经不可能分开，他们要么离婚，要么肖英就只能默认这种事实，不要干涉他的行为。肖英从来没有想到邓孝刚竟然会是这样一个厚颜无耻的人，她被彻底激怒了，她和邓孝刚发生了结婚几年来最为激烈的一次争吵。从此后，邓孝刚更是很少回家，甚至连女儿的生活费也拒绝支付。由于工厂的效益不好，肖英当时每月只有300多元钱工资，可送女儿上幼儿园每个月就需要160元，而且因为体质太弱，孩子常常生病，每次看病都要花去几十上百元，这样下来母女俩生活的艰难就可想而知了。但不管生活再难，肖英也没有再开口向邓孝刚要过1分钱，她相信只要生活节省一些，再苦再累自己也一定可以把女儿养育成人。

下岗后节衣缩食供女儿上完小学

1995年9月，女儿邓婷开始上小学了，可在这时肖英收到了法院寄来的传票，邓孝刚已经去法院起诉要求与她离婚。肖英知道她和邓孝刚的夫妻情缘已经到了尽头，所以不等法院开庭，肖英便在离婚书上签了字，女儿邓婷的监护权归她所有。

离婚后，肖英对女儿总是小心翼翼的，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女儿幼小的心灵。在物质上，肖英虽然不能给女儿更多的享受，但她总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满足女儿的要求，每天都会挖空心思变换着花样做菜给女儿吃。让肖英感到十分欣慰的是，女儿不仅学习努力，也很听话懂事，每天放学回家都会主动做家务，还会把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讲给她听。肖英至今不能忘记的是，在邓婷上小学3年级时，她的乳房上长出一个包块来，医生初步诊断有可能是乳腺癌，立即就要她住进了医院。那天下午放学后，邓婷听外婆说妈妈住进了医院，她顾不上吃饭就一个人跑到了医院。“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不要扔下我……”看见妈妈躺在病床上闭着双眼，邓婷吓坏了，她一下就奔过去扑倒在妈妈身上哭了起来。肖英睁开眼睛，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小婷，如果有一天妈妈真要走了，你爸爸会来接你的，你可一定要听爸爸的话啊……”可不等肖英把话说完，邓婷己哭得更加伤心：“不，妈妈，我不要你走，我要你一辈子陪着我，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肖英说当时听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心里真是欣慰极了，病也仿佛好了一大半。从这天开始，邓婷每天放学后就会风雨无阻地赶到医院来陪伴肖英，给她端水送药，擦脸捶背，直到天黑后很久才会依依不舍地回外婆家去写作业。后来，经医院确诊，肖英乳房上的包块并不是恶性肿瘤，母女俩的脸上才又重新有了笑容。

然而，命运的安排往往出人意料，肖英刚刚康复出院没有几天，她又成了工厂的第一批下岗人员，每月只能领到130元钱的生活费。这样的窘境是肖英过去从没有想到的，她为此感到十分茫然。然而，当她看到乖巧懂事的女儿，肖英心中又仿佛顿时开朗起来，她暗下决心自己无论吃多少苦也不能让女儿受到半点委屈。就这样，肖英很快从下岗的失落中振作起来，她开始成天奔波在各家职介所之间，渴望能够重新找到一份工作，但一连两个多月她都没有能再找到工作。眼看再找工作十分困难，肖英就想自谋生路。不久后，她在家人的帮助下在工厂的宿舍区摆起了一个饺子摊，每天包饺子卖挣钱。那几年里，不管春夏秋冬，也无论日晒雨淋，肖英每天早上都是不到6点就起来，在为女儿做好早饭后便骑上自行车赶到农贸市场去买回面粉和鲜肉，然后就开始制作肉馅和饺子皮，赶在中午前拿到宿舍区门口出售。但即使这样，肖英劳累大半天下来常常也只能挣到10多元钱，母女俩的生活依然过得艰难。肖英说，在生活最为艰难的那些日子里，女儿就成了自己最大的精神支柱，她和女儿相依为命，她感到自己一天也离不开女儿了。在女儿邓婷上小学6年级时，眼看儿童节就快到了，肖英从积蓄中拿出200元钱，准备星期天带女儿去买一套漂亮的连衣裙，然后再陪她去吃顿肯德基。可肖英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儿童节的前几天，她的母亲因车祸住进了医院，做手术急需要用钱。当肖英把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为母亲交了手术费后，晚上回到家看见正在写作业的女儿，她忽然感到对不起女儿。是啊，自从离婚后，女儿跟着自己可以说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想到这儿，肖英的心酸极了， “小婷，你怨妈妈吗？妈妈没有照顾好你……”肖英把女儿拉到自己身边这样说道，她的脸上淌满了泪水。邓婷依偎在妈妈怀中，用手轻轻擦着妈妈脸上的泪水：“妈，我不怨你，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将来等我长大后我一定要挣好多钱来让你和外婆都过上好日子。”听着女儿的话，肖英更是百感交集，她把女儿紧紧地搂抱在怀中泣不成声。

邓婷以出色的成绩考上了重点中学，使肖英倍感欣慰和骄傲。在女儿开学的前一天，肖英跟女儿作了一次长谈。她对女儿说，无论生活有多么困难，她都不能分心学习，只有将来考上大学像她爸爸一样读了研究生，她们母女才会扬眉吐气。

前夫用金钱买走了女儿的心

邓婷上中学后开始在学校住宿，每周只回家一次。肖英记得，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女儿依然像过去一样懂事，每次回家除了学习就是帮着她做家务，有时候还去街上和她一起卖饺子。然而，从初一下半学期开始，肖英发现女儿有些变了，过去回到家就跟她亲热无比的女儿渐渐变得沉默了许多，很少再像过去一样与自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最让肖英感到不安的是，女儿每次回家都是一身漂亮的打扮，可自己从来没有钱给女儿买这样的衣物啊。肖英首先想到这些衣物有可能是邓孝刚给她买的，但邓婷却不承认，她说是同学借给她穿的。看着已经婷婷玉立的女儿，肖英知道女儿已经有了虚荣心，所以她并没有过多的责备女儿。但后来，邓婷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个周末都借口学校要补课，一个月也难回家一次。肖英于是决定去女儿的学校看个究竟。

在一个邓婷又没有回家的星期天，肖英破例没有去摆摊做生意，她上午早早地就来到了女儿的学校。可学校空空荡荡的，也听不见学生的读书声。“难道学校没有补课，那小婷到哪里去了呢？”很快，肖英心中的疑问就得到了证实，因为学校保安告诉她，学校在星期天从来没有安排过初一学生补课。女儿的班主任老师告诉肖英，邓婷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在学校住宿了，每天都有一辆小汽车接送她上学。不用再问，肖英知道女儿一定是被邓孝刚接走了，她突然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回到家中，肖英倒在床上头脑中一团杂乱。考虑再三，她拨通了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的邓孝刚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肖英便听见了女儿说话的声音，她心中更是一阵酸楚。但直到这时，肖英也没有想过要责备女儿，她只是想问问女儿为什么不对她说真话？邓孝刚在电话里很不耐烦地说：“我现在正陪女儿看电影，有什么事过一会儿再打电话。”然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那天晚上，肖英一夜难眠，她总想着女儿会打电话过来问她有什么事情，但到了晚上10点多钟电话铃始终没有响过，肖英明白女儿不会打电话来了。第二天一早，肖英又赶到女儿的学校，她想无论如何也要跟女儿好好谈谈。到了中午，学校的下课铃声响了，肖英终于在拥挤的学生中找到了女儿的身影。“小婷，妈妈在这里，快过来。”肖英一边大声叫着女儿一边不停地挥手。当她看见女儿向自己跑来，肖英竟激动得差点流出泪来。她特意带女儿来到一家餐馆，点了几样女儿平时爱吃的菜，想让女儿好好地吃一顿。但邓婷却只吃了很少一点东西就不吃了。“妈，你是不是来问我为什么要去爸爸那里？我没有办法，我不想被同学们看不起……爸爸有钱，他可以给我最好的生活，让我从丑小鸭变成一只叫人羡慕的白天鹅，我再也不想过从前那样的穷日子。”肖英想不到女儿会这样开门见山地对她说，使她反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母女俩都沉默了。过了很久肖英才说：“小婷啊，人活着要有骨气，不要为了钱就把什么都丢掉了。”“他是我爸爸，我花他的钱天经地义。”邓婷却这样回答母亲。“他虽然是你的爸爸，可那几年你还小时他扔下你就走了，他对你尽到过做父亲的义务和责任吗？”“妈，我对过去的事情不感兴趣，只要他现在对我好，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就行了。”女儿的这番话让肖英感到不寒而栗，因为女儿上中学还不到一年，她想不到过去听话懂事的女儿就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初一上完后，邓婷被父亲转学到一所贵族学校就读，肖英和女儿见面的次数就更少了，有时候好几个月也见不到一面。邓婷也越来越难得打电话回家，每次都是肖英打电话给女儿。可即使这样，邓婷在电话里也跟母亲说不了几句话……每次打完电话，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忙音，肖英心中都会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害怕有一天女儿真的会从自己的生命中离去。

女儿啊你可听见了“地下妈妈”的呼唤

2003年春节，邓孝刚带着邓婷去泰国旅游，直到快开学才回成都。那天晚上，当肖英把电话打到邓孝刚家中想要叫女儿第二天回来一趟，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肖英知道这个女人是邓孝刚现在的妻子，他们已经结婚好几年，可一直没有孩子，这也是邓孝刚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对女儿这样好的原因。肖英叫邓婷来听电话，但那个女人说邓婷不在，并问她有什么事情要找邓婷。听着对方一副盛气凌人的口气，肖英气坏了，她大声对那个女人说：“我是她妈妈，叫她明天回家一趟。”然后就把电话狠狠地挂断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肖英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多。这么多年来自己可以说为女儿付出了所有的一切，但想不到的是如今女儿在一天天长大，她和女儿却越来越陌生。肖英不知道这是女儿的错还是自己的错？她只明白一点，那就是她和女儿之间出现了问题。“我一定要让小婷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是最关心她的人。”

为迎接女儿回来，肖英第二天一早便去超市采购，她想让女儿回来后能够吃上可口的饭菜。快要到中午时，随着一阵汽车喇叭声，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肖英知道一定是女儿来了，她急忙去开门迎接女儿。当肖英把门打开，花枝招展的女儿出现在了她眼前。14年了，往年春节哪一次不是女儿跟自己在一起度过的？可今年春节，女儿不仅没有陪在她身边，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有打给她，肖英虽然为此感到十分伤心，但她依然对女儿没有丝毫怨恨。“小婷，快来尝尝，这些好吃的都是妈妈特意为你做的。”然而，邓婷却只是用眼睛冷冷地看了一下满桌的饭菜，她对肖英说：“我不吃了，有人请我和爸爸中午去吃饭……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女儿冰冷的话语是肖英始料不及的，她愣愣地看着女儿，半晌才说：“小婷，你现在连陪妈妈吃顿饭也不愿意了吗？”邓婷沉默着，她并不回答母亲，过了一会儿才说：“妈，你不要生气……现在这个社会人们最看重的是金钱，没有钱就什么都没有，还会被人看不起，你明白这些吗？”“我不明白，可我是你的妈妈，我觉得这么多年来我是对得起你的。”肖英反驳着女儿的话。“你对我再好又怎么样呢？没有钱，我不是一样在外面被别人看不起。”

肖英想不到春节后自己第一次见到女儿就这样不欢而散，她感到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但让肖英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只在家里站了几分钟的邓婷在临走时又对她说：“妈，你往后最好不要再到学校来找我。我现在读的是贵族学校，看你穿的这身衣服多土气，我会被同学们笑话的……还有爸爸让我告诉你，他准备去法院要回我的监护权。”看见女儿冷漠地转身离去，肖英眼中的泪水顿时就止不住夺眶而出。没过几天，她果然就收到了法院的传票。2003年3月16日肖英来到法院，尽管她据理力争，坚决不肯把女儿的监护权交给邓孝刚。但邓孝刚说，她早已经下岗，在经济上不能保证女儿最起码的生活和学习，女儿只有跟着自己才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和拥有美好的前途。法院最后采纳了邓孝刚的理由。不过，在法庭上，让肖英感到最为伤心的一幕是，当法官询问邓婷愿意跟谁一起生活时，邓婷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邓孝刚。

14年啊，14年的母女相伴，14年的朝朝暮暮，肖英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落得个这样的结果，她的心顿时就被女儿冷酷的选择击得粉碎……走出法院的大门，看见女儿跟邓孝刚和那个女人很亲热地坐上小车扬长而去，肖英感到自己既是个失败的女人又是个失败的母亲。只是她想不通，曾经懂事的女儿为什么上了中学后就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做会伤透母亲的心吗？肖英说，自从法院把女儿的监护权判给邓孝刚后，一个多月过去了，邓婷一次也没有再来看过她，甚至连电话也很少打来，使她越来越感到自己只是个女儿的“地下妈妈”，连见一见女儿的权利也没有了，她为此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我之所以要把自己的故事讲出来，我是想告诉女儿：不管你现在如何对待妈妈，我都不会怨恨你，因为妈妈相信将来总会有一天你会明白，妈妈虽然没有钱让你过上体面的生活，但妈妈对你的爱是最无私最圣洁的。”说这些话时，她已经泣不成声。（责编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