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旗

2002-04-29 00:44阎欣宁喻
党员文摘 2002年8期
关键词:良才汉斯共产党员

阎欣宁(原文)喻 惟(缩写)

“江州重型机械厂”这个老字号的国有企业被德国贝克隆公司收购了。德国人收购时提出原“江重”所有干部一个不留,40岁以上的工人一个不留,40岁以下的工人技术考试不合格的一个不留。老劳模马同志也在“不留”之列,50岁不到的党委书记刘洵被市里安排到园林管理局,他对此安排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现在去向还悬而未决。

就在德国贝克隆公司派驻中国熃州牱止司的总经理汉斯先生到来那天,马同志的一只手被车床轧断了。在抢救过程中,幸亏有工友们悉心照料,汉斯先生代表德国贝克隆公司中国熃州牱止司垫付了4万元手术费,市红十字基金会也捐了一笔钱,才使马同志进行了手术。马同志少了一只手将怎样生活下去?他买断的工龄费不过几万元钱,老伴也下岗了,一双儿女都成了家,也在国有企业。刘洵决心为老劳模马同志向德方讨个公道,他认为这是共产党员应做的事。

德方总经理汉斯是个德国籍华人,20多岁。刘洵找到汉斯说:“汉斯先生,马同志在‘江重干了几十年,他又是在厂里受的伤,贝克隆公司不能撇下他不管。”

汉斯却认为,出于人道,公司已垫付了4万元手术费,但公司不是慈善机构,故不必也不该过问马同志出院后的生活。

刘洵决定发起签名活动。他在家中找出一本印有“江州重型机械厂党委会会议记录”的红色笔记本,发动原“江重”的工人师傅们在上面签名,准备提交德国贝克隆公司总部,报市委、市政府等相关单位。不出一个星期,已有了百十号人的签名,其中大部分是原“江重”下岗的工人,也有少数陌生的名字,其中一个叫“方慧”的签名引起了刘洵的注意。于是,他多方打听,了解到方慧是公司从北京中关村高薪请来的工程师。

刘洵找到方慧,问她:“声援马师傅在小本上签名的方慧,真的是你吗﹖”方慧答是。刘洵问为什么。方慧说:“我见过无数完整的手,我完全可以想象出马师傅手残缺的痛苦。”刘洵又问:“你是党员吗?”方慧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每天晚上,刘洵都要戴上花镜,数一数“党委会议记录”本上的那些签名,在已签名的200多人中,大部分是“江重”已下岗的老党员,对这200多人的名单,刘洵不满足。想想从前拥有四五千工人的“江重”,共有21个支部,638名党员,所有支部书记、副书记他都知道是谁,而现在呢?“江重”的工人,可是最具有革命斗争传统的中国地道的产业工人啊!刘洵感到苦恼,他也知道,“江重”需要新的管理方式,企业的重振需要输入新鲜的血液。然而,人毕竟不是机器,不是喝着机油长大的,人的情感在遭遇冲突时该倾向何方?道义、责任还是物质原则?但想到方慧也签了名,他又感到一丝欣慰。

由于刘洵和德方总经理汉斯的矛盾已开始激化,市委组织部派董副处长来找刘洵谈话。董副处长说他非常理解刘洵的苦恼和心情,但他还是告诫刘洵要从改革开放的大局出发,自觉维护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德方总经理汉斯周末在咖啡店碰到方慧,汉斯问方慧是否在刘洵的本上签过名。

方慧点了点头说:“是的,我之所以签名,是因为我觉得受了伤的马师傅和打抱不平的刘洵他们的要求是合理的,咱们公司应当为马师傅做点什么……”

汉斯说:“如果是贝克隆公司的员工在公司内受到了伤害,那绝无问题。可那个马同志从来就不是贝克隆公司的员工,因此我们不负有道义上帮助他的责任。”

方慧缓慢而坚决地摇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贝克隆公司的前身是江州重型机械厂,马师傅的工伤恰好发生在转型移交的当口,因此,不能说公司对此毫无责任。而且,不论什么企业都不应拒绝人道主义!”

方慧的谈话并没使汉斯改变主意,签名活动也石沉大海。

不久,方慧透露给刘洵一个消息:公司总裁贝克隆先生,近日将由德国总部来江州巡视。刘洵想,也许马同志后半生的生计有着落了!

总裁莅临公司那天,是江州春天里难得一见的好天。来自欧洲总部的总裁先生钻出车门与汉斯交谈,偶然间一抬头,发现那面原先浅色的贝克隆公司的旗帜,变成了血红色的旗面!总裁一怒之下匆匆离去。这样,问题就十分严重了!

那是一面鲜血染成的血旗!这幅杰作完成的时间,只能是在天亮之前。也就是说,这是有人在深更半夜完成的悲情大倾诉

汉斯找来警卫王五井,王五井坦承是他开的大门。王五井是汉斯从当地干休所雇用的军队离休干部,汉斯认为,像王五井这样的老军人,是最懂得坚守职责和服从上级的,用他会收到奇效。汉斯很快就查清了,为首的仍然是那个刘洵,那一伙前“江重”的下岗者,每人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在那面旗子上捺下了血手印。那么多流血的手指头,就为了一只断了的手,汉斯十分不理解。

汉斯准备将王五井除名,但他没想到的是,王五井自己找上门来说:“汉斯先生,对不起,我失职了……明天起我不再来了,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我也不拿了。”汉斯被弄糊涂了,在贝克隆公司全球所有的跨国公司中,主动提出炒公司鱿鱼的,这位倔脾气的老军人还是第一人!在公司看看大门,王五井每个月连工资带奖金能拿到2000多块,他没有理由拒绝2000多块钱啊。

“你当时非打开公司的大门不可吗?如果你不开就没你的责任了,你今天仍然可以在贝克隆公司看你的大门。”汉斯先生说。

王五井笑了,他说:“汉斯先生,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有的,还有些东西虽然是后来形成的,却早已注定了它无法改变,我这样说,也许你不懂。”

“你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和贵党的党员身份有关?对不起,王老先生,你是共产党员吧﹖”

王五井哈哈大笑:“汉斯先生,我从来就没隐瞒过,我是共产党员牎

总裁听说那面改变了颜色的公司旗帜竟然是一面血旗,上面沾染的是数百名中国下岗工人的鲜血。他决定亲自介入对这件事的调查。

于是,总裁听说了“马同志”这个名字,以及他那只断手的来龙去脉。总裁没有轻易表态,他决定找汉斯谈一谈。

“汉斯先生,那个叫马同志的工人受伤后,你去看过他吗﹖”

汉斯老实回答道:“没有。不过,我同意由公司报销了他4万元的手术费用……”

总裁对“4万元”似乎并不感兴趣,他突然换了个话题:“汉斯先生,你来江州这么久了,你对中国共产党组织进行过多少了解?也就是说,你了解他们的纲领、路线和政策吗?看过多少他们党的书籍和文件?”

他接着说:“共产党在中国大陆执政50年了,改革开放的政策深入人心,我们西方人要不是亲眼来看看,很难相信他们会受到中国民众这样的拥戴。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任何人要是低估了共产党的威信和魅力,都将要犯绝大的错误。因此,在我的公司里,怎样调动共产党员的能量,调动共产党的组织能力,汉斯先生,这些你都考虑过没有﹖”

总裁继续说:“我们虽不是中国的企业,但不应该把那些零星散落在公司里的共产党员看成是制造麻烦的捣乱分子,而应当看成一种无形资产,既然是资产,当然要为我所用。”

“贝克隆先生,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在我的中国熃州牱止司,要成立中国共产党的组织。”总裁的语气毫不犹豫,听得出来,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于是,贝克隆公司要求市委派出一名党委书记,其条件是:年龄在40岁以下,大学本科学历,至少懂得一门外语,会开车、会使用电脑,另外,应有在基层党组织工作的经验。

“血旗”事件三个月后,公司大院的宣传栏中贴出了一则通知。通知上说,经中共江州市委同意,公司即将成立中国共产党的基层组织,希望全公司员工中的共产党员即日起,带上组织介绍信或相关材料,前往公司办公楼203室姜良才处报到。姜良才毕业于北京大学,曾在奥地利进修过两年,又在一家北方国有企业担任过总支委员,现受江州市委委托,作为贝克隆公司的聘用职工,组建在贝克隆中国熃州牱止司的党组织。

第一个拿着组织介绍信来报道的是王五井。

“血旗”事件后,汉斯本想将王五井从公司中除名,总裁召见了汉斯之后,汉斯改变了主意。既然总裁提出来要在江州分公司成立共产党基层组织,与其找些别人来,还不如这些熟悉的共产党员呢,汉斯亲自劝说这位老军人留了下来。

在王五井之后,陆续又有几个人拿着组织介绍信去了203室。他们大多是些录用的工人,有的组织介绍信放在身上也不知多久了,折叠处都磨破了边,字迹被汗水浸泡得有些都认不出来了。他们说,几年前从家乡出来打工的时候,就把组织介绍信揣在了身上,几年过去了,也不知交给谁好,现在好了,总算找到党组织了……

一天,刘洵又来到贝克隆公司。他没想到,一个恶作剧式的请愿活动,不但没有惹恼德国大老板,反倒带出了一个外企党组织。这样想来,马同志的那只手也不算白白断掉了。

就在刘洵和刚下岗的门卫王五井聊天时,突然,刘洵看到一股滚滚的浓烟从公司后面的仓库里冒出来——失火了!

王五井的眼睛瞪得溜圆,他不假思索,拔脚向失火的仓库跑去。刘洵也拔脚尾追着王五井跑去。

远处只见烟,近看就是一片熊熊的火海了!翻卷的火舌一下下舔着门窗冒出来,看似绵软,实则凶险万分,大铁门在痛苦的“吱吱呀呀”的叫声中瘫软变形,火焰灼人的高温令远在门外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向后步步退去。

“快打电话报警呀,快打119呀牎

“汉斯先生呢?谁见到汉斯先生啦﹖”

“糟糕了,仓库里还有氧气罐,要是爆炸就麻烦了……”

“公司消防员呢?不是培训过吗,这些吃干饭的,这会人都哪去了﹖”

人们乱七八糟地吆喝着,忧心如焚,但谁也没个准主意。

这时候,刚刚赶到的姜良才听说里面还有氧气罐,急得大叫:“谁敢跟我进去把氧气罐弄出来?!”

大伙儿只是乱嚷,没人敢应答。王五井一步跨出了人群,他说:“小姜,我跟你进去牎蓖跷寰弯腰端起一盆水,“哗”地兜头泼了姜良才一身,又端起一盆水,从自己头上兜头淋下。姜良才弯着腰冲进了烈火熊熊的大门。王五井转身也向着火海里冲,死亡之门一口吞进了王五井。

刘洵见状,眼睛都红了。包括王五井在内,所有人都穿着贝克隆公司的统一式工装,只有他穿着一身“便衣”,显得与众不同。不过,此时的刘洵已经没有了格格不入的感觉。在吞噬了车间的大火面前,在吞进了两个大活人的死亡之门前,所有的勇气都在刘洵身上复苏了!他也端起一盆水,把自己浇了个浑身湿,瞪大血红的眼睛吼道:“还有不怕死的吗?!还有共产党员吗?!”喊完,刘洵也冲进了火海。

闻讯赶到的汉斯看到了先后冲进熊熊烈焰的姜良才、王五井和刘洵,他看到随刘洵冲进火中的,是工程师方慧!那个漂亮女孩矫健的身影,犹如一只火中的凤凰,消失在那道死亡之门内……

警笛声大作,消防车终于赶到了。

汉斯想,那个方慧,文文静静地坐在咖啡店里享受静谧周末的漂亮女孩,肯定也是一位共产党员

汉斯的大脑里浮出那面血旗,在风中猎猎飞舞着,他仿佛一下子领悟了什么是共产党员……

(摘自《福建文学》原文34000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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